《梦中之镜》而而而已

5、镜源之地

　　光的尽头，是一座城。

　　它没有城墙，也没有天空。所有的建筑都由镜子构成，层层叠叠地向上延展，像时间堆叠出的塔。每一面镜都在反射——火光、雪、雨、哭泣与笑。

　　有人影从镜面中走过，却永不留下脚印；钟声自城心传来，悠悠回荡，似永无终止。

　　这就是——镜源之地（La Cité du Miroir）。

　　安瑟琳轻声念出名字，音节在空气中回旋，像是召回了失落的梦。

　　安惜踏上那条由光凝成的阶梯。每一步落下，脚下的镜面便浮现出不同的影像：十四世纪的街巷，黑死病下的马车；燃烧的圣母院穹顶；二十一世纪的ICU病房，隔离玻璃后的告别。

　　痛感如潮水袭来——她仿佛每走一步，都踩在千百个灵魂的叹息上。

　　“这是哪里？”

　　“是梦的根源。”安瑟琳轻声答。“每一次瘟疫、每一个逝去的灵魂，都会在这里留下镜影。当世界遗忘他们，这座城便开始崩塌。”她抬头望去。

　　天空像破碎的玻璃，裂缝里闪着白光。无数漂浮的镜面交错反射，映出燃烧的战场与孩子的笑脸。

　　“我们要找的那面镜子——在这里？”

　　“是的。”安瑟琳微微一笑，“那是‘第一镜’，记载梦最初的声音。母亲们从那里出发，把记忆交给我们。”

　　她们沿着镜阶走进城心。中央是一座穹顶大厅，天顶垂悬着一面古老的圆镜。镜面暗沉，仿佛蒙着尘，却仍在微微呼吸。

　　安惜走近，看见镜中浮现出一张张面孔——傅茹月、埃莱奥诺尔王后、杜玲……以及无数无名的母亲。她们的唇在动，声音细微却坚定：“守住梦，不要让遗忘吞噬。”

　　安惜的心骤然揪紧。镜面泛起波纹，一道身影从光中走出——

　　那是杜玲。

　　她依旧穿着白衣，神情温柔而疲惫。“莹莹……还好吗？”她轻声问，“她走了以后，我就被留在这里。每个死去的灵魂都会被镜子记住。但若无人再忆，他们就会在镜中消失。”

　　安惜泪水滚落，嗓音颤抖：“那我们能救他们吗？”

　　杜玲的身影仿佛在风中摇晃：“也许。但有人在抹去这座城——那是‘遗忘’，在人类心中滋生的黑暗。”

　　镜源城颤抖。裂缝自穹顶蔓延，光如被撕扯的丝线，一面又一面镜子崩碎坠落。

　　“快！”杜玲伸手指向上方，“去那儿！‘第一镜’在光环中央。那是母亲们的记忆核心。只要守住它，梦就不会死！”

　　风如刀割。

　　安瑟琳一把握住安惜的手。她的眼神坚定，声音低却清晰：“我生在信仰的世纪，你生在科学的世纪。可原来，我们都需要相信某件事——哪怕只是梦。一起走吧。”

　　她们踏上最后的阶梯。光环在头顶旋转，中央悬着那面传说中的第一镜。镜面澄澈如泪，倒映着无数记忆的微光。

　　当她们靠近时，镜中浮现母亲们的剪影：傅茹月的微笑、埃莱奥诺尔王后的祷告、杜玲伏案书写的病历、无数温柔的手。

　　然后——镜裂开了。

　　一道黑影从裂缝中涌出，如由沉默的记忆凝成的洪流。那是“遗忘”。它无形无声，只有寒意与空白。

　　“你们不该存在。”那声音混杂着千百叹息，冷如死水。“梦只是幻象，让它碎吧，让一切归于沉默。”

　　风暴席卷。安惜几乎被卷离地面，她死死抓紧安瑟琳。“不要让它吞噬！”她大喊。

　　她从怀中掏出银坠。坠子炙热，银线在光中燃烧。“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希望。”

　　她将坠子按在镜面。光迸发，耀眼如黎明。无数母亲的声音在其中汇成合唱：法语、中文、祷词与哭泣交织成无言的乐章——

　　“记住我们，记住爱。”

　　光穿透整个镜源城。破碎的镜重新拼合，坠子的银芒化作一道永恒的印记。“遗忘”在光中尖啸，却无声地化为尘。

　　风静止。光河再度流动，温柔而缓慢。

　　安惜与安瑟琳并肩立于镜前，脸上映着同一缕微光。她们知道，这座梦之城将继续存在——在人类每一个失眠的夜、每一次深呼吸的叹息中，仍会有人梦见彼此。

　　“安瑟琳，”安惜轻声笑，“我们做到了。”

　　“不，是她们做到了，”安瑟琳回应，“我们只是替她们——记得。”

　　镜面微颤。两个时代的少女在光中重叠，化为一体。

　　风再度吹来，带着最后的呢喃：“梦不会死去，只要有人仍在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