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娘她有两幅面孔》栖竹山

22、铃音蛊（五）

　　一片寂静，两人的叩门声惊扰檐下栖息的麻雀，雀儿叽叽喳喳飞起，消失在灰白的天际。

　　两人对视一眼，池木周略直起身子，剑眉颦起。他将目光投向萧绫，朝房间扬扬下巴，示意她进去看看。

　　萧绫会意，上前轻推门扉，柔声唤道：“姑娘？”

　　“她不在。”萧绫的声音从房内传出，两人这才举步走进房间。

　　床铺凌乱，唯有临窗的梨木桌案上，还搁着一封信笺。晨风潜入窗棂，卷起信纸一角。

　　“这丫头，跑哪去了？”池云安走到桌案旁。

　　池木周拾起那封信，指尖触及未干的墨迹，轻念出声。

　　“这些日子，承蒙各位的照顾，在下无以为报。”信纸上还画着熟悉的鬼脸，墨迹仿佛还浸着夜露。

　　更深露重，天地静辽。江余的身影投在墙上，随着烛火微微摇晃。

　　“我身中蛊毒，便不拖累各位了。我会去寻师父的故友，不必忧心，不必寻找。”江余笔尖微顿，灯火映亮眼瞳。

　　忆起这段时日发生的种种，她的唇角不自觉勾起浅笑。

　　“你们，是好人。”

　　“小天师，我们有缘再会。”

　　江余把信压在镇纸下，给年年掖了掖被子。她拿起长剑，在门口驻足，回望一瞬，便悄无声息掠走。

　　桌案上那盏孤灯，还在静静燃烧着，烛泪渐渐堆积。

　　“这姑娘，心性倒是坚韧。”萧绫轻叹，若清风拂柳絮。

　　“要去找她吗？”池云安看向空荡的门口。

　　池木周静立未答，目光仍凝在那白笺上。

　　一只雪团似的小狗，轻轻蹭到他的脚边。“年年？”池木周低头一看，弯腰抱起它。

　　年年的毛发还沾着晨露，湿漉漉的鼻子不断蹭着他的指尖，发出细微的呜呜声，仿佛在恳求他带自己去找主人。

　　“怕是走得急，连它都没来得及带上。”池云安摸摸它的头，满是怜爱。

　　山道蜿蜒，树影婆娑。

　　江余倚坐在古树下，闭目养神。

　　空山寂寂，鸟音清越。

　　戚戚悲情，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待寻到二老故人，取得二老遗物，她就回那个小院，替二老好好守着那间屋子。

　　朦朦胧胧间，忽而感觉一只毛茸茸的东西轻轻拱着自己的手。

　　江余杏眼圆睁，嘴巴笑成桃心状：“年年？！你怎么跟到这来了？！”

　　毛茸茸的尾巴摇成了菊花状，江余把它抱在怀里。白狗在怀里发出呜呜的委屈声，她挠着白狗的后颈，声音温柔带笑。

　　“好了好了，我当时把你留在那里，是因为前路危险，跟着我太不安全了。他们并非坏人，应该能照顾好你。”

　　落叶沙沙作响，江余抚摸着年年的手一顿，耳尖微动，悄无声息握住袖中藏着的短刃。

　　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贴近古树干，江余猛地起身回旋，刀尖直往后一扎。

　　手腕被稳稳扣住，熟悉的竹叶香随风萦绕，清冽的声音带着笑意。

　　“你看你，又这么粗鲁。”池木周冲她挑眉，墨瞳里映出她微怔的模样，“方才还说我并非坏人呢，你就这样对一个好人吗？”

　　“池木周？！”江余手腕一松，杏眼里泛起涟漪，“怪不得，我说年年怎么会自己跟到这里，原来是你。”

　　林间的阳光，细碎如金，在两人的衣衫上跃动。

　　“岁岁，你也真是的，怎么就一声不响抛下我们走了？”池云安眉眼自带几分笑意，慢步走近。

　　“来，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的师妹，萧绫。”池云安微微侧身，将萧绫带到身旁。

　　萧绫缓步上前，素色衣衫微微飘扬，墨色长发用木簪简单挽起。腰间别着一根乌黑长鞭，眼角的桃花痣给她添了几分清冷妩媚。

　　她朝江余微微颔首，唇角勾起清浅的笑意。

　　“绫姐姐好，叫我岁岁就行。”江余乖巧道。

　　江余肩膀撞撞立在一旁的池木周，上扬的尾调没有藏住欢喜：“欸，你们怎么也来这儿了？”

　　江余杏眼亮晶晶的，在斑驳光影中，格外透亮。

　　“不用太感动，顺路而已。”池木周随手捡了根树枝，漫不经心地逗着欢腾的白狗。

　　“师父命我们追查铃音蛊，我们此行，正好也要去白瓷镇。”

　　江余闻言，鼻子一酸，眸里又蒙上薄泪。

　　“行了，啰嗦，赶紧走了。”池木周用树枝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顶，随即大步往前走去，一袭青衫潇洒扬起。

　　江余一歪脑袋，圆眼一瞪，方才那点感动烟消云散。

　　她三步两步追上去，对着池木周龇了龇牙：“你再惹我试试看，小心我放狗咬你。”

　　小狗跟在他们后面撒着欢儿，尾巴甩出金色的弧光，夕阳将几人的身影晕染得柔和。

　　远山轮廓次第模糊，白瓷镇静静屹立在山巅之上，如同悬于云端的孤城。

　　山脚下，孤零零立着一茅草屋，屋里灯火融融。

　　一个佝偻的阿婆伏在地上，枯瘦的手指，好像在摸索着什么。

　　池云安走上前去，俯身轻问：“阿婆，可是在找何物？”

　　那阿婆没有抬头，指尖在地上探寻：“火柴掉在地上了，就这一根了……”

　　池云安拾起火柴，老婆婆颤颤巍巍摸索着，好不容易才勉强抓住。

　　借着晃动的灯火，众人才注意到，这阿婆双眼混浊，难道她是瞎子？

　　“婆婆，这么晚了，你的孩子还不回来吗？”池云安温声细语。

　　“她啊，不太回家过夜，晚上一般都是我独自在此。”她叹息着轻摇头，眉目间却满是爱意。

　　“夜深露重，你们若是乏了，可以在老婆子我这歇脚。”阿婆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起身。

　　“婆婆，你的眼睛……”

　　“早些年受过伤，慢慢地就看不见了。”她摆着手，语气平静，“不碍事不碍事。”

　　“既然看不见，为何还要点着灯笼？”池木周问得直接，目光扫过窗台那排整齐的灯笼。

　　江余忙扯住他的袖子，示意他闭嘴。

　　“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没点灯火，我怕他们迷路啊。”婆婆看向浓重的夜色，微微叹息，“这山路难走，要是摔跤了可怎么办？”

　　屋内暖意融融，柴火生得正旺。

　　众人微微颔首，跟着阿婆进了门廊。

　　内院虽不大，却整齐排列着几间厢房。炭火整整齐齐堆在屋檐下，每间厢房门前，还悬挂着新鲜的茉莉花串。

　　“婆婆，您的院子布置得真漂亮。”江余左看右看，眼睛微睁。心里惊讶着，她一瞎眼老人，如何能将庭院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

　　“都是我孙女弄的。”阿婆慈爱地笑着，褶皱里盛满幸福。

　　“姑娘们今夜便挤挤，睡在此处吧。”阿婆颤颤巍巍推开一扇门，燃起火盆里的木炭，“房间有限，这是我孙女的房间。”

　　炭火渐渐燃起，闺房清新素雅，缭绕着淡淡的茉莉香气。

　　“婆婆，这临窗的小塌布置得真好。”江余轻快地坐在小塌上，眉眼弯弯地望着窗外，“夜色也很美呢，若是白天望去，应该可以看清远山轮廓。”

　　“那丫头，打小就喜欢看山。窗边非要置张床榻，性子执拗得很。”婆婆站在门口，乐呵呵道。

　　“原来是这样。”江余用手指拨弄着编织铃铛，铃铛撞击着窗棂，发出清脆的声响。

　　婆婆替她们掩上门，脚步渐远。

　　“绫姐姐。”江余拍拍青绿色的软塌，笑眯眯地望着萧绫，眼里全是欢喜，“今晚你睡床，我睡这塌，可好？”

　　“随你。”萧绫淡淡地应道。

　　远处的断崖，一道黑影立在崖边，黑袍边缘绣着红梅，猎猎翻飞，宛若蓄势待发的夜枭。

　　“找我何事？”黑袍人声音冷硬如铁，隐隐有些不耐烦。

　　身穿粗布服饰的人从暗处闪出，朝他深深一揖，声音却并不谦卑：“飞翎见过墨中绯大人，铃音蛊虫已经交给那人了，接下来只需静观其变。”

　　“知道了，那人身在何处？”

　　飞翎上前几步，压低声音叽里咕噜说了一阵，便消失在夜幕里。

　　山间薄暮未散，他们就拜别婆婆，沿着蜿蜒小道上山去了。

　　本以为白瓷镇或许是个偏僻的小地方，没想到刚拐过山腰，眼前就豁然开朗。

　　小巷纵横交错，吆喝声此起彼伏，街道上有琳琅满目的白瓷制品，泛着温润的光泽。

　　池云安在一个卖簪子的铺子顿下脚步，拈起一根白玉簪，转身递给萧绫。

　　那白玉簪通体雪白，将顶端雕刻成一朵含苞待放的红梅，做工十分精细。

　　池云安带着温和的笑意，柔声问道：“绫儿，可还喜欢？”

　　一旁的江余看见这一幕，踮着脚低声道：“欸，安大哥给绫姐姐买簪子！”

　　“那有何奇怪？我也经常给师姐买簪子啊。”池木周不以为意，眼神在各种摊位上流连，“我们打小一起长大，自儿时起，便常常互送礼物。”

　　“怎么？你们送簪子有什么讲究？”

　　“师娘跟我说，簪子都是送给……”江余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耳根微红，绞着发尾，声音越来越低，“送给心仪之人的……”

　　“喏，这个给你。”池木周恰好错过了她难得羞赧的模样，把一袋蜜渍青梅塞在她手上。

　　“平日也不见你戴簪子，想来你对这些也没兴趣，那还是满足口腹之欲比较重要。”池木周弹弹她的脑门。

　　江余低头看清手里的东西，眼睛又赫地亮起，那点小羞涩一下被抛之脑后。池木周心里暗笑，还真是一个馋丫头。

　　一阵阴风突然袭过，吹得摊贩的帆布剧烈抖动，萧绫手上的红梅玉簪被打落在地上，碎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