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发信者》牛肉咔饼

4、第 4 章

　　痛。

　　无处不在的痛，像是被扔进了高速运转的破碎机里碾过一遍。肋骨处传来尖锐的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扯断裂的骨茬；左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完全失去了知觉，就像是肩关节脱臼了；额头黏糊糊的，温热的液体正顺着眉骨往下淌。

　　隼猛地睁开眼，剧烈的眩晕感让他几乎呕吐。他甩了甩昏沉如同灌满铅块的头，视线花了片刻才重新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地狱般的景象。

　　“信天翁-7”运输机已经彻底解体，庞大的机身断成数截，像一条被孩童暴力拆解的金属玩具，散落在一片布满黑色礁石和粗糙沙砾的海滩上，一直蔓延到不远处茂密得令人窒息的丛林边缘。浓烟和零星的火苗从残骸中升起，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燃油味、烧焦的绝缘皮味、以及一种……热带植物腐败后混合着海腥的、甜腻而危险的气息。

　　他还活着。在那种级别的空难中活了下来，本身就是一种奇迹，或者说，诅咒。

　　刺客的本能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压倒了所有生理上的痛苦与不适。他迅速而艰难地评估自身状况：多处软组织挫伤，左侧第三、四肋骨疑似骨裂，左肩关节脱臼，额部开放性伤口。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地貌显示为热带或亚热带荒岛。有淡水来源，听到不远处海浪拍岸以及丛林深处传来的潺潺水声。存在极高潜在威胁，未知动植物，可能存在的其他幸存者，以及……目标。

　　任务。

　　他咬紧牙关，用还能活动的右手，配合腰腿力量，艰难地从一堆扭曲的金属和已经僵硬的尸体中挣脱出来。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冷汗瞬间浸透了破损的作战服内衬。他首先确认了自己的基本装备：万幸，匕首还牢牢固定在腰后的战术挂带上；大腿侧袋里的微型急救包还在；腰间的水壶瘪了一块，但似乎没有破裂。

　　足够了。对于生存，对于……完成任务。

　　他像一头受伤但依旧危险的猎豹，压低身形，借助残骸和礁石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潜入旁边那片绿得发黑、藤蔓纠缠的热带丛林边缘。潮湿闷热的空气立刻包裹了他，与高空的干冷截然不同，让人喘不过气。茂密的树冠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光斑投射下来，在地面厚厚的腐殖质上留下摇曳的光影。四周充满了各种奇异的、散发着幽蓝或惨绿微光的菌类，以及从未听过的、尖锐或低频的虫鸣鸟叫，构成一首原始而充满杀机的交响乐。

　　搜寻开始。目标：林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刻在他骨髓里的铁律。

　　过程比他预想的要简单一些。林舟被甩飞的距离并不远。隼很快就在一丛巨大得不像话、散发着浓郁腐香气的紫色大王花旁边，找到了昏迷不醒的目标。年轻人额角有一处明显的撞击伤，皮开肉绽，鲜血已经凝固，与他苍白的皮肤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他双眼紧闭，呼吸微弱但还算平稳，那身白色的研究员制服早已被泥污、血渍和植物的汁液染得看不出原色，像一只被风暴从巢中吹落、奄奄一息的雏鸟。

　　隼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搭在林舟颈侧的动脉上。指尖传来温热的、代表着生命的、规律的搏动。

　　就是现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结束任务。拧断他的脖子，或者用匕首给他一个痛快。然后，想办法在这个岛上活下去，等待可能永远也不会来的救援，或者依靠自己寻找离开的方法。标准的任务流程，最优解。

　　他的右手，沉稳地、缓慢地，移向腰后，握上了那柄陪伴他多年的匕首柄。冰冷的、熟悉的触感传来，让他因伤痛和混乱而有些躁动的思绪瞬间冷静下来。杀戮，是他最熟悉的领域。

　　就在他缓缓抽出匕首，哑光的刀锋即将脱离刀鞘，刃口那丝寒意即将触及林舟脆弱脖颈皮肤的那一刻

　　低沉、沙哑、充满了原始饥饿与威胁意味的狼嚎，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的密林深处炸响！不是一声，而是一群，此起彼伏，瞬间打破了丛林的寂静！

　　隼的动作骤然僵住，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猛地抬头，瞳孔急剧收缩，适应了林下光线的眼睛，清晰地捕捉到了阴影中的危险。

　　幽绿的光芒，一双，两双，三双……足足六七双，如同鬼火般，在昏暗的林地间亮起。紧接着，几头体型远超常规灰狼的生物，缓缓从藏身的蕨类植物和巨树后走了出来。它们的毛发稀疏斑驳，大片暗红色、仿佛严重湿疹或灼伤的皮肤裸露在外，肌肉异常发达贲张，充满了扭曲的力量感。吻部突出，惨白的獠牙龇出唇外，粘稠的涎水顺着嘴角滴落，带着一股浓烈的、如同腐烂内脏般的腥臭气味。变异狼群！

　　它们幽绿的眼睛，贪婪、残忍，带着纯粹的食欲，死死地锁定了隼，以及他身后那个毫无反抗能力的林舟。

　　那头体型最为硕大、脖颈上一圈角质化凸起如同项圈的头狼，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咕噜声，后腿肌肉猛然发力，庞大的身躯如同一道暗红色的闪电，率先扑了上来！目标，赫然是地上昏迷的林舟！那张开的血盆大口，直取猎物的喉咙！

　　电光火石之间，隼的大脑甚至没有经过任何理性的思考与权衡。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以及一种更深层的、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冲动，彻底压倒了任务的指令和最优解！

　　金属交击的刺耳摩擦声响起！隼抽出一半的匕首，不是刺向林舟，而是以毫厘之差，精准无比地向上格挡，坚硬的刀脊死死架住了头狼咬向林舟喉咙的獠牙！狼口闭合的力量大得惊人，震得隼手臂发麻，脱臼的左肩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脚跟死死抵住地面，寸步未退！

　　“滚开！”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眼神瞬间变得比眼前的变异头狼更加凶狠、暴戾！

　　战斗在瞬间全面爆发！其余几头恶狼同时从不同方向扑了上来！隼右手匕首狂舞，划出一道道致命的弧线，逼退侧翼的袭击，同时腿部如同钢鞭般抽出，狠狠踹在一头试图偷袭他下盘的狼只肋骨上，清晰的骨裂声传来！但他左臂无法用力，防御出现空档，很快，背上、腿上就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火辣辣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

　　狼群似乎意识到这个两脚生物极其难缠，攻势稍缓，但依旧保持着严密的包围圈，低吼着，逡巡不前，寻找着下一次进攻的机会。

　　不能留在这里！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隼看了一眼地上依旧昏迷、对周围险境一无所知的林舟，又扫视了一圈蠢蠢欲动的狼群。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剧痛，做出了一个违背他二十年训练和生涯信条的决定。

　　他迅速将匕首交到只能勉强握住的左手，忍着左肩钻心的痛，右手抓住林舟的一只胳膊，用力将他背到了自己还算完好的背上。年轻人的重量比他想象的还要轻，像一片羽毛，却又重若千钧。

　　“该死的麻烦！”他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辨明了一个与狼群来路相反、地势似乎更高的方向，不再犹豫，背着林舟，踉跄着、却异常坚定地快步冲入更加茂密的丛林深处！

　　身后，传来变异狼群不甘的、愤怒的嚎叫，它们并没有放弃，远远地缀了上来，幽绿的眼睛在昏暗的林间若隐若现。

　　找到一个勉强可以容身的、被藤蔓半遮掩的岩缝，隼几乎是脱力地将林舟放了进去，自己则如同虚脱般靠在入口处的岩石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水、血水、泥污混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回头看了一眼岩缝内依旧昏迷不醒的林舟，拿出那个瘪了一块的水壶，迟疑了一下，还是拧开盖子，掰开林舟的嘴，小心翼翼地滴了几滴珍贵的淡水进去。

　　林舟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干燥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一个极其模糊、几乎被喘息声掩盖的音节：“……谢……”

　　隼正准备收回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他沉默地看了林舟几秒，然后收回水壶，拧紧，靠坐在冰冷的岩石上，开始用还能动的右手，擦拭着匕首上暗红粘稠的狼血。洞外，那些幽绿的光芒依旧在黑暗中徘徊不去，如同挥之不散的噩梦。

　　任务……还没结束。

　　但他清晰地知道，有什么东西，从他下意识地用身体挡在林舟与狼群之间，从他违背杀手本能选择背负累赘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可逆转地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