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
-
金旺旺几乎是凭着本能，浑浑噩噩地回到了万兽崖。
一路上，寒风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冷意，却远不及他心头的冰凉。
他冲进自己那依旧带着些许焦糊气、尚未完全修缮好的洞府，厚重的石门在身后“轰隆”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声音，也仿佛将他所有的力气瞬间抽空。
他背靠着冰凉粗糙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入膝盖之间。
“很好的弟弟”。
“值得爱护的晚辈”。
“如同自家弟弟一般”。
“活泼亲人、需要照拂的幼弟”。
孟白卿那温和却清晰无比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细密的针，扎得他心脏密密麻麻地疼。
他想起自己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暗自窃喜的触碰，那些壮着胆子、以为藏着曙光的试探……原来在对方眼中，竟全是孩童般的依恋与胡闹。
巨大的失落、难堪，还有一种被全然否定的委屈，如同沉重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溺毙。
他金旺旺活了五十年，在妖族中也是天之骄子，何曾受过这等……来自于他最在意之人的、全然无心的“羞辱”？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洞府内光线渐暗，从清晨到了午后。
腹中空空，却毫无食欲；喉咙干涩，也懒得去取水。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孟白卿在晨光中清隽的侧脸，一会儿是他温和说着“弟弟”时的平静模样，一会儿又是自己仓皇逃离时那刺眼的红色春联。
放弃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狠狠掐灭。
不。绝不。
他金旺旺认定的事，认定的人，从来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去芜师兄那么好一个人，温柔，强大，耐心，会做好吃的饭，还会雕刻那么多可爱的小物件……他就像山巅最皎洁的明月，清冷又迷人，让他如何能放手？
就算……就算师兄现在只把他当弟弟，那又怎样？
弟弟就不能变成道侣了吗？
谁规定的！
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劲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底重新燃起，渐渐驱散了那蚀骨的冰冷与颓丧。
他猛地抬起头，金色的发丝有些凌乱，眼眶还带着点未散的红痕，但那双琉璃似的黑眸中，却重新燃起了灼人的光芒。
对！不能放弃！他要把“弟弟”这个身份，彻底扭转过来！
可是……具体该怎么做？
直接表白肯定不行了，师兄那性子，怕是会以为他在说胡话，或者更糟，会为了“不耽误他”而刻意疏远他。
继续像以前那样黏着？似乎也不行，那样只会让师兄更加固化“弟弟”的印象。
他需要策略！需要有人指点！
一个身影瞬间跃入他的脑海——胡不疑！
那个心思玲珑、仿佛能看透人心，上次在琅嬛阁一语点醒他，让他明白“刷存在感”比埋头苦干更重要的狐族邻居！
对！找他！他看起来就很有经验的样子！
想到这里，金旺旺如同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虽然心情依旧沉重，但目标已然明确，那股属于少年人的、不屈不挠的活力，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他不能空手上门。求教，总要有点诚意。
他在自己那被烧得七七八八的“珍藏”里翻找了一阵，好不容易找出几块品相还算完整的、带着火焰纹路的稀有矿石，又忍痛将从登仙驿买来、自己还没舍得吃完的一小罐灵蜜翻了出来。东拼西凑，总算弄出了一份看起来不算太寒酸的“年礼”。
提着这份略显简陋的礼物，金旺旺深吸一口气，走出了洞府，朝着记忆中胡不疑洞府的方向走去。
胡不疑的洞府与金旺旺那带着原始野性的风格截然不同，虽同在万兽崖，却更显精致。洞口垂着翠绿的藤蔓，隐约有清淡的雅香飘出。金旺旺在洞口整顿了一下衣袍，清了清嗓子，这才抬手叩响了石门。
“胡师兄？在家吗？金旺旺来给你拜年了！”
片刻后，石门无声滑开。胡不疑一身烟紫常服，慵懒地倚在门边，那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带着几分似笑非笑，上下打量了一下提着礼物、脸上努力挤出笑容却难掩一丝憔悴的金旺旺。
“哟，这不是小太阳吗？怎么，年节第一天，不在去守着你的心上人，跑我这冷清地方来了？”胡不疑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调侃，眼神却锐利地捕捉到了金旺旺那强撑之下的失落。
金旺旺脸上那点勉强挤出的笑容顿时垮了下去，他耷拉着脑袋，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蔫头巴脑地跟着胡不疑进了洞府。
胡不疑的洞府内布置得颇为雅致，石桌石椅打磨得光滑，上面摆放着茶具，角落里还燃着淡淡的熏香。他示意金旺旺坐下，随手给他倒了杯热茶。
“说吧，遇上什么难题了？看你这一副魂都丢了的模样。难不成是饮暇峰上那位……嗯？”胡不疑开门见山，那双狐狸眼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你、你怎么知道？”金旺旺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传来的暖意却驱不散心中的涩然，连惊讶也带上了些许苦涩。
胡不疑眉梢一挑，扯出一个浅笑：“你这几个月天天往饮暇峰跑，恨不得住那，谁还能不知道你小子的心思？”他拍拍手，“行了，快说吧，你家去芜君怎么你了？”
金旺旺愣了一下，也顾不上羞赧了，深吸一口气，将近几个月他的表现和早晨在饮暇峰发生的事，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从自己如何觉得氛围大好鼓起勇气试探，到孟白卿如何温和却残忍地给他盖上“弟弟”的印章，再到自己如何失魂落魄地逃离。
“……胡师兄，你说，我到底哪里不好？为什么师兄他就只把我当弟弟？”金旺旺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委屈和迷茫。
胡不疑安静地听着，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那调侃的神色渐渐收敛，变得有些若有所思。待金旺旺说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平静：
“你没什么不好。恰恰相反，你可能太好了。”
金旺旺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胡不疑解释道：“你热情，真诚，活泼，像个小太阳一样围着他转，帮他照顾弟弟，陪他解闷……这些行为，在一个性格清冷、习惯孤独、且内心将你定位为‘晚辈’或‘弟弟’的人看来，是什么？”
他顿了顿，自问自答：“是懂事，是贴心，是晚辈对长辈的依赖和亲近。他会觉得欣慰，会觉得你是个好孩子，但绝不会往道侣那方面想。因为你展现出的，全是‘需要被照顾的弟弟’的特质，而不是一个可以与他并肩、让他心动的‘成熟伴侣’的特质。”
金旺旺如遭雷击，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胡不疑的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的困惑之门。
是啊，他在孟白卿面前，似乎总是下意识地表现出依赖、耍赖、甚至有点“蠢萌”的一面，因为他觉得那样能拉近距离，能让师兄对他心软。却从未想过，这恰恰固化了他在师兄心中“幼弟”的形象！
“那……那我该怎么办？”金旺旺急切地追问，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胡不疑看着他这副急于求教的模样，唇角微勾，慢条斯理地品了口茶，这才悠悠说道：“既然问题找到了，对策自然就有了。你想让他不把你当弟弟，那你就不能再做‘弟弟’做的事。”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一条条数道：
“第一，减少无谓的黏着和孩子气的举动。你可以依旧去饮暇峰，但频率稍微降低一些，去了也别总是围着灶台和菜地打转，或者缠着他学那些于你修行并无大用的木雕。你要让他习惯你的‘偶尔缺席’，并且意识到，你并非时时刻刻都需要他‘照拂’。”
“第二，展现你作为‘修士’和‘成年妖族’的一面。你天赋不差，修为也尚可，多在修行上与他探讨，甚至可以主动提出与他切磋——当然，要把握好分寸，让他看到你的实力和进步。让他意识到，你金旺旺，并非只是一个会蹭饭、会给他打打下手的毛头小子，而是一个有潜力、有担当的同行者。”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胡不疑目光微凝，看着金旺旺，“创造机会，让他看到你不同于‘弟弟’的一面。比如……独立、可靠、甚至能反过来照顾他、保护他的一面。”
“独立？可靠？保护他？”金旺旺喃喃重复，眼睛越来越亮。
师兄目盲，虽修为高深，但在某些特定情况下，或许真的需要他人的协助？比如……下界执行一些需要视力配合的任务？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
胡不疑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便笑着补充道：“当然，这个过程急不得，需得循序渐进，潜移默化。而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扭转一个人根深蒂固的印象并非易事，可能需要很长时间，甚至可能……最终也无法如愿。”
“我不怕！”金旺旺猛地站起身，脸上重新焕发出那种混合着少年意气与势在必得的灿烂光彩，之前的颓丧和迷茫一扫而空，“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绝不会放弃！多谢胡师兄指点！”
他将带来的那份简陋礼物往胡不疑面前一推，郑重地行了一礼：“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他日若有所成，必当重谢！”
说完，他也不等胡不疑回应，便如同来时一般风风火火，转身冲出了洞府，脚步轻快有力，与来时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判若两人。
胡不疑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摇了摇头，又笑了笑，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自语道：“年轻真好啊……不过这饮暇峰的去芜君，怕是往后难得清静咯。”
而重新奔走在山道上的金旺旺，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前路再次充满了无限可能。
他不再纠结于那句“弟弟”，而是开始积极谋划，该如何一步步，将自己从孟白卿心中的“弟弟”位置上，挪到那个他梦寐以求的“道侣”身边。
第一步，或许就该从想办法约师兄一起下界做个任务开始？他得好好去百务楼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委托……
金旺旺摸着下巴，眼中闪烁着聪慧而坚定的光芒，一只自信满满、准备开始“狩猎”的小狗，已然重振旗鼓。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 2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