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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番外二朱颜辞镜长公主楚月璃视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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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废黜那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宗正寺的天牢阴冷潮湿,只有高处一小扇铁窗,漏进些许惨白的光线。我穿着粗糙的囚服,坐在铺着干草的石板上,望着那束光里飞舞的尘埃。
他们拿走了我的朝服,我的珠钗,我的一切尊荣。可他们拿不走我骨子里的血。
我是楚月璃,先帝嫡出的长公主,玉贵妃唯一的女儿。
记忆像阴沟里的污水,带着腐臭的气味,翻涌上来。
我记事起,母妃的“玉堂春”就是宫里最华丽也最寂寞的宫殿。父皇常来,带着一身酒气和那种名为“玉堂春晓”的、甜腻得发慌的香气。他抱着我,叫我“璃儿”,说我和母妃一样,是上天赐给他的珍宝。
可他的目光,总是透过我,看向某个虚无的远方。母妃说,那是因为朝政繁忙。
后来我大了些,才渐渐明白。父皇的宠爱,如同琉璃盏,华美易碎。母妃需要更多的筹码,来巩固这岌岌可危的恩宠。
于是,有了“漱玉轩”,有了那条通往宫外的密道,有了那些来自南疆的、装着诡异香料和蛊虫的匣子。
母妃说,那是为了保护我们。她说这后宫就是吃人的地方,你不吃人,就要被人吃。
我第一次见到“幽冥之眼”的使者,是在一个雷雨夜。他穿着黑袍,脸上绘着扭曲的图案,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他称母妃为“圣女”,奉上了一个装着“朱颜改”秘药的玉瓶。
那时我不懂,只记得母妃接过玉瓶时,手在微微发抖,眼神却异常明亮。
再后来,父皇的身体渐渐垮了。他时常昏睡,醒来时脾气暴戾,唯有闻到“玉堂春晓”的香气,才能稍稍平静。御医查不出缘由,只说是积劳成疾。
母妃日夜守在榻前,衣不解带,赢得了满宫赞誉。
只有我知道,每当夜深人静,她会在“漱玉轩”里,对着那尊诡异的邪神像祈祷,眼神狂热而恐惧。
父皇驾崩那天,母妃没有哭。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描摹着早已不再年轻的容颜。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美丽,苍白,没有一丝生气。
她说:“璃儿,以后就只剩我们母女相依为命了。”
可是,她没能陪我多久。新帝登基不久,她便在“玉堂春”郁郁而终。对外说是思虑成疾,只有我知道,她是被恐惧吞噬的。她害怕先帝察觉真相,害怕“幽冥之眼”的反噬,更害怕失去已经到手的一切。
她死后,我继承了“玉堂春”的一切,包括那条密道,那些账册,还有与“幽冥之眼”的联系。
起初,我只是想自保。皇弟年幼,楚肆虎视眈眈,朝堂之上波谲云诡。我没有母妃的宠爱,只能抓住这些见不得光的力量。
我用“幽冥之眼”铲除异己,用江南劝课司敛财,用“朱颜改”让那些碍眼的人悄无声息地消失。我享受着权力带来的快感,仿佛这样就能填补内心那个巨大的、自母妃离去后就一直存在的空洞。
我告诉自己,这都是他们逼我的。是这世道逼我的。
直到江挽悦的出现。
那个天真愚蠢的侯府嫡女,竟敢在慈恩寺外,窥见我与人交接“幽冥之眼”的信物。她虽然当时未必明白,但她那探究的眼神,让我感到了久违的恐慌。
我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玉堂春”的秘密,那是我的根基,也是我的梦魇。
于是,我动用了“朱颜改”,利用她妹妹那个病秧子的药方,布下了潜毒之局。看着她穿着大红嫁衣,在花轿中痛苦死去,我心中竟有一丝扭曲的快意。
看,这就是与我作对的下场。
江挽青那个贱人却不肯安分!她竟然回来了,还攀上了楚肆!她像她姐姐一样,执着地追查着“玉堂春”的旧事,像一只讨厌的苍蝇,怎么都拍不死。
我派了一次次杀手,动用了“幽冥之眼”最诡异的手段,却一次次失败。楚肆将她护得那样紧,紧得让我嫉妒得发狂。
为什么?为什么总有人要来夺走我的一切?父皇的宠爱,母妃的性命,如今的权势……
楚肆带着她,在朝堂之上,将我最后的尊严踩在脚下。他看着我,眼神冰冷,如同看着一堆垃圾。
那一刻,我所有的骄傲和伪装,彻底崩塌。
我疯了似的承认了一切,甚至想拖着那个贱人一起死。可就连这点,我都做不到。
被拖出宣政殿时,我回头看了一眼。龙椅上的皇弟,眼神躲闪,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属于帝王的冷漠。而楚肆,他站在那里,如同不可逾越的高山,他身边站着那个素衣女子,平静地看着我。
那眼神,没有仇恨,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怜悯。
哈哈,怜悯?她凭什么怜悯我?!
我是大燕最尊贵的长公主!我身上流着最高贵的血!
天牢的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
我蜷缩在角落里,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石缝。母妃的脸,父皇的脸,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的脸,还有楚肆和江挽青并肩而立的身影,交替在我眼前闪现。
“幽冥之主……永恒……”我无意识地喃喃着“幽冥之眼”的教义,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虚幻的慰藉。
我知道,我完了。
但我不后悔。
这吃人的深宫,要么吃人,要么被吃。我只是……选择了前者。
铁窗外的光渐渐黯淡下去,黑夜降临。
真冷啊。
像极了母妃死去那个夜晚,玉堂春里,彻骨的寒冷。
我闭上眼,仿佛又闻到了那甜腻的“玉堂春晓”的香气,听到了母妃低低的、带着蛊惑的祈祷声。
“璃儿,别怕……我们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一切?
我扯动嘴角,想笑,却涌出了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
原来,我想要的,从来都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