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晚春生

87、灯塔

　　网暴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这三十个日夜，漫长而窒息。起初，尹一还持着天真的信念——身正不怕影子斜，以为清者自清，浊流终会退去。

　　可现实是，在这片信息的狂潮中，真相早已被喧嚣淹没。他开口是错，沉默是罪，仿佛他存在的本身，就是原罪。

　　他知道那些编排的故事、那些恶毒的诅咒、那些P出的遗照和不堪入目的裸照，全是假的。可人心是肉长的，不是铁打的。

　　成千上万倍的恶意日夜不休地涌来，再坚硬的盔甲也会被蚀穿，更何况他内里本就渴望认可。

　　秦凌总是温柔地劝他，让他别看微博，别碰手机，可他总忍不住，像自虐般一次次点开，然后被那些淬了毒的言语刺得遍体鳞伤。

　　他不明白，素未谋面的人之间，何以能滋生如此庞大的恨意？

　　这段时间，他睡得极不安稳。噩梦如同跗骨之蛆，即便在秦凌温暖踏实的怀抱里，他也常常在深夜惊悸着醒来，冷汗涔涔。

　　秦凌的存在是他唯一的浮木，他不敢想象，若没有秦凌的陪伴，他是否早已被这黑色的浪潮彻底吞没。

　　这天下午，他又一次鬼使神差地摸到了平板，点开了那个评论区。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和图片，他的手指冰凉，脸色比窗外的天空还要苍白几分。

　　“在看什么？”秦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紧绷。他走近，目光扫过屏幕，眉头瞬间锁紧。

　　“一一，不能再看了。”秦凌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捧起尹一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这些恶意是活的，它们会吞噬你的精力，啃噬你的灵魂。”

　　尹一没有反抗，只是颓然地垂下眼睫。

　　秦凌换着花样做的饭菜，他食不知味，勉强入口也如同嚼蜡。

　　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眼下的乌青挥之不去，眼神里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只剩下一种易碎的茫然。

　　他抬起头，望向秦凌，眸子里盛满了自我怀疑的痛楚，声音轻得像要碎掉：“秦凌，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才招致这一切？是不是我本身就是一个糟糕的人，他们都那样说。”

　　他顿了顿，痛苦地闭上眼，“我辜负了那些曾经喜欢我的人，她们的离开是应该的，我也连累了李姐，成了她职业生涯里洗不掉的污点。我对不起申导和郑导，连《天下》和《生声不息》都因为我被抵制了，最对不起的是你……”

　　他的声音哽咽了，“你的评论区因为我一片混乱，那些脏水也泼到了你身上。我们，我们甚至不能官宣了。如果公开，你的事业会被我拖累得更深。”

　　他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内疚感像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禁锢。

　　秦凌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慌。他蹲下身，与尹一平视，握住他冰凉的手，一字一句，清晰而温柔：“一一，你一直在说对不起她们，对不起我，那你呢？”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尹一消瘦的脸颊，“我们所承受的，不过是波及的涟漪。而你，是站在风暴中心，承受了所有正面冲击的那一个。你也是无辜的，你只是想挣脱束缚，追求属于自己的人生。追求自我，从来都不是自私，更不是错。”

　　尹一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滚烫。

　　“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你让我别看，说那些都是假的，可我控制不住自己。都怪我太敏感，想得太多，像个情绪的黑洞，不断地把这些负面东西带给你，让你这么担心。秦凌，我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怎么会呢？”秦凌的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他凑近，吻去他眼角的泪，“敏感的宝宝也很可爱啊。”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沉重的氛围，“我们一一，就像一块有着细密孔洞的小面包，那么蓬松，那么柔软，所以能更敏锐地感知到这个世界的美好，也更容易吸纳那些不好的情绪。感知悲伤，何尝不是一种独特的天赋？它让你共情，让你深刻。”

　　他将尹一轻轻揽入怀中，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像安抚受惊的孩童般，一下下拍着他的背：“我的小朋友只是暂时缺了一颗足够强大的心脏，去过滤掉那些不好的东西。”

　　“但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我在这里，我会成为你的支撑，我会一遍一遍的肯定你，一遍一遍的教你接纳自己。”

　　他稍稍退开，看着尹一的眼睛，语气变得坚定而充满力量：

　　“你放心，我们这边已经开始在收集证据了。网络并非法外之地，那些肆意造谣，践踏他人尊严的人，必将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

　　“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耐心等待一个最佳的契机。这不是退缩，而是积蓄力量。答应我，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为了让尹一看到并非全世界都背弃了他，秦凌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自己私信，将那些温暖的留言，一条条念给他听：

　　“秦凌前辈，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网上那么可怕，尹哥哥现在也不露面。尹哥哥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如果可以的话，麻烦前辈转告一一，谢谢。”

　　“秦老师，虽然不想承认，您对一一来说真的是特别的，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在其他人面前笑得那么开心，可以麻烦您转告他，让他一定要好好休息，我们一直在他身后，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是一一最开始那批的妈粉，当时就觉得这个小孩好可爱呀，明明刚成年，还要装成酷酷的哥哥样，网上说的那些我一个字都不信，毕竟他也算是我看着成长的，他是什么样子我还不了解吗？”

　　“秦老师，一一还好吗？请转告他，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们一见钟秦CP粉永远是他的后盾！”

　　“打扰了，同担们都说，秦老师您会回我们的私信，可以问一下您一一最近状态怎么样吗？”

　　“不管了，我就要磕一辈子的一见钟秦！！因为我知道眼神里的爱是骗不了人的，因为我知道，没有爱的话，半夜跨省真的很了不起。”

　　“老爸，你要让爹爹好好吃饭呀，他可太瘦了，不管外面说什么，我就要做你们一辈子的闺女。”

　　“我是天下的原著粉，一开始也黑过你们，但看过之后，我知道能演出冬青的演员，绝对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坏，期待他更多作品。”

　　“我是在网爆开始后粉上小尹的，他们那群人造谣恶意p图也太可恶了，了解了一下事情，小尹真是无妄之灾，我的年纪比较大，不怎么玩手机，也不知道如何能给他传递我的鼓励，他们都说可以找你，麻烦帮我转告一下：
　　你要相信，今日的不美好都是为了迎接未来的美好，所有的困难都会为坚持让步。”

　　“一一，我是你的音乐粉。在我高中抑郁期间，你的音乐真的给了我很多力量。不要被恶语打倒，我们等你用作品杀回来！”

　　“哥哥，我不知道那些是不是真的，但我记得你在舞台上发光的样子，记得你帮助流浪小猫的样子。我相信我眼睛看到的美好，请一定要加油！”

　　一条条，一句句，来自陌生人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温暖，如大海里的灯塔，穿透厚重的阴霾，一点点照进尹一的心湖。

　　他曾面对漫天的辱骂能忍住不哭泣，此刻，听着这些朴素却真挚的话语，泪水却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而下。

　　他用力回抱住秦凌，仿佛要将自己融入对方的骨血之中，汲取力量。

　　“我会振作起来的。”他靠在秦凌肩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却语气坚定地说。

　　“嗯，我们和那些人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