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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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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滚吧,求求你了,”白夏头疼欲裂,对着空无一人的床上自言自语,“你想弄疯我就直说。”
“我爱你。”床上的空气浮现浅浅水波纹,像是幻觉。
“你都不记得自己是谁!”白夏嘶吼。
床上的东西不声不响。
该死的鬼魂!白夏怒气冲冲的穿好衣服出门,他今天还有画展要参加。
*
“嗨,我的一个天才朋友。”白夏刚刚抵达画展的门口,就看见一名衣着考究的少年迎面张开双臂,准备拥抱他。
然后该少年在晴空万里的夏天被忽如其来的风吹的倒退了两步。林子深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看高照的艳阳。然后再度张开双臂,朝白夏走来。
“……算了,今天别这样啦。”白夏推开他。
林子深委屈的撇撇嘴,“好吧,你不跟我抱,也不许抱罗清。”
白夏点点头。他们走入大门,开始应酬。
“是啊是啊,林家招标程序就是有点问题,他以为谁不知道……”
“哼,谁让人家豁得出去呢。亲生女儿都往火坑里推。”
“……”
觥筹交错,时间久了。这个画展暴露了它真正的作用。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推杯换盏,窃窃私语。画家在角落里,尴尬的笑。
白夏和朋友们凑成一堆,尽量不让人有机会和他们交流什么有的没的。
忽然,他脸一白。
“怎么啦,白夏?”林子深正对着他。
“早上吃了点三文鱼,好像不太新鲜,”白夏说,“我有点想吐。”
“要陪着你吗?”
“不用,你们聊。”白夏说完,脚步匆忙的往洗手间赶。
“不要跟林子深说话,他不是什么好人。”男鬼在洗手间隔间里贴着他的耳朵。
“管你什么事?”白夏咬牙切齿,“你到底为什么跟着我!”
“……”男鬼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叫伶同,我是认识你的。在很遥远的过去。”
“可是我们查过了,你的衣服是民国时期的伶人装扮,我那时候还没出生呢。”
“我没有认错人。”伶同固执的说。
“好吧,”白夏抹了把脸,恨恨道:“那你想让我怎么样呢?鬼跟着人总是有所求的,别告诉我你与众不同,我不信那个。”
“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死了的不是你吗?我这不还活着呢吗!”白夏问了很多次,伶同每次都是相同的说词。一开始,他会因此而恐惧,疑心此世何世,自己是不是真的活着。时间久了,他觉得伶同只是真的无法沟通。
其实这个鬼魂没有害过他,甚至帮他躲过一个窗台上掉下来的花盆和一辆横冲直撞的汽车。如果不是伶同来到身边后自己连绵不断、意味不明的梦,白夏并不是非常讨厌他。
可是,那些梦已经搅得白夏日夜不安。梦里,咿咿呀呀的声调,转来转去的水袖,滴滴答答的雨滴模糊又晦暗,渐渐融化成一片血腥的颜色。
白夏会在血红色中惊醒。头脑胀痛,浑身酸软。
“我答应你,”伶同看着白夏,“下次,即便你再靠近不安全的东西,我也不会吹阴风威胁你。”
“……你最好是。”
白夏洗了把脸,走出去参加完画展后,打车回家。
他走到自己的画室,打开灯。密密麻麻的画挤满了房间,墙壁上一层层贴的,四处画架散乱一个叠着一个,只有中间的一小个空间可以下脚。
白夏娴熟的绕开杂物,走到中间的画架前坐下,掀开罩着的布,开始画前准备。
“你有必要这么折磨自己吗?”伶同问。
“你看不见今天那些庸俗无聊的东西吗?”白夏冷笑,“我绝不会成为其中之一。”他打开手机,上面有一只炸鳞的白鱼的视频,上半鱼身服服帖帖,下半鱼身化脓鳞片炸开,飘飘摇摇游过去,瘆人的紧。
“君不见天资优容者,白衣陪笑屋角里。”伶同唱起来,声如裂帛,凄凄绕梁。
白夏没有让他闭嘴,让那绕梁的厉声与炸鳞鱼一起,唤起他心底的焦虑,恶心,恐惧,悲伤,怜悯……然后转化成灵感。
不死不灭,只有艺术,不死不灭。
白夏落笔。丹青成幻,笔下河山意境悠远。
他整整两个小时不曾动过分毫,伶同开始嚷嚷叫他睡觉。
“知道了,闭嘴。”白夏喝道。他随手盖上画布,关灯离开画室。
“我可以抱着你睡吗?”
“不可以,滚。”
做好了心理准备,白夏才闭上眼,迎接噩梦。
*
出乎意料,今夜的梦格外清晰。
白夏凤冠霞披,水袖翩跹,台上独舞。
台下坐着人身兽头的猫狗鱼蛇,有的双目怔怔,有的口流涎水,还有的吐着信子。
唱着唱着,那狗就汪呜一声,像在叫好。
唯有一只雪白的猫,矜持地坐在中间,偶尔伸手撩一撩耳朵。他一动,别的兽人忙不迭看向他,各个弯着眼睛,恶心又可怖。
白夏慢慢舞下台,飘进后台的一个房间。
横七竖八的杂物中,一双蓝色的猫瞳格外澄明。
那只雪白的猫西装皮鞋,在豺狼虎豹的簇拥下冷冷盯着他,眼睛慢慢变成竖瞳。
*
“醒了?”阴风阵阵,伶同凑到床边。
“嗯。”白夏坐了起来,喝了口水。
梦的最后一幕,白猫和豺狼虎豹化作一团血肉模糊的颜色,向他漫延而来。
“你今天去上学吗?”
“还在休学呢。你怎么总问这个?”
“上学挺好的,你一直成绩就很好。”
“……”
白夏已经习惯了伶同对自己的了解,尽管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他对白夏的预测却总是准确的,像是某种直觉。
他下床去洗漱,没有开灯,黑暗中毛巾盖上脸的一瞬间,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难过。
那情绪不知所起,潮水一样冲击着他。
白夏原地站了一会儿,待潮水渐渐褪去,他慢慢将毛巾上的水拧干,搭到架子上,踱步出去。
他在自己黑暗的房间里步履匆匆的走来走去,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显得急躁又不安,像一只被关久了的小兽。
身边阴冷的风没完没了的吹,白夏的心火却越烧越旺。他心知自己的情绪快要到极限了,必须有一个释放口。咬了咬牙,冲到画室里,在昨天没画完的布上继续描画。暴躁,焦虑,恐惧,完美的融入了画中的世界。
画里没有一个人影,却仿佛人间地狱。
“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风扭成一只手,轻轻推了他的手臂。
“不去。滚。”白夏忍了忍,突然爆发。
他一把将自己的画掀到地上,尖叫: “滚啊! 都去死吧!”
泼洒的血像纱巾一样覆盖在他的眼前,裹住他的头部。他甚至闻到了血腥味。
狂风吹走了血的幻觉。
白夏安静了下来,皱了皱鼻子,径直离开了一片狼藉的画室。
伶同跟着他,不言不语。
白夏去厨房拿出啤酒和水果,打开投影仪和电脑,“你想看什么?”
“科幻片。”伶同有些小小的激动,一只鬼,显得比白夏这个还在喘气的都有人气。
“好吧。”白夏不知为什么笑了一声,随便找了个科幻片投上去。
他打开啤酒,就着冰凉的水果喝了下去。
酒精渐渐麻痹了他,他伸手,说:“坐我旁边来。”
伶同冰冷的触感贴在他身边。白夏保住了他,在渗入骨髓的寒气中慢慢入眠。
*
“喂!”二流子的语调,“我们爷跟你说话呢!”
昏暗的光影中,白夏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长眉凤眼,一派风流。
“让你们爷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呗,”“自己”挑眉一笑,“小爷不接还在哭鼻子的奶娃娃。”
说完,他伸手,冲着人群中的少爷勾勾食指,撩猫逗狗一样。
周围的人都模糊着一张人面,只有少爷还是一颗白猫头。
少爷走到他面前,一把拍掉他的手,冷冰冰的:“我在救你,蠢货。”
那是白夏自己的声音。
白夏惊恐的想要苏醒,但梦里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与其说是梦见自己变成这个人,不如说他被什么强行困在了这具躯壳里。
“伶同多谢白爷,”“自己”轻佻的笑起来,轻蔑又招摇,很不把少爷当回事。
少爷瞪着他,磨了下牙。
“你想死,我不拦你,可是我还想离开这该死的轮回!找不到活着离开轮回的办法,你别妄想自寻死路!”
“自己”终于正色,沉沉看着白猫少爷,那双凤眼甚至有几分深情。
“带你家少爷去看看脑子吧!”话却是对着小厮说。
少爷愤怒至极,抄起桌上的茶壶就砸了过来。
鲜血四溅中,白夏意识转回。
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