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策]辞行》云小生

1、第 1 章

　　“可曾见过军师？”
　　将军曹雪阳很是着急，逢人便问。天策府里里外外找了一个遍，可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边关告急，天策府的将士奔赴前线上阵杀敌自是义不容辞的事。可眼见三军将士很快便要拔营出征，却找不见了天策府的军师朱剑秋。
　　“悠悠肯定知道，曹将军不如去问问悠悠！”一边的亲兵程武帮她出主意。
　　彭悠悠是军师朱剑秋的徒弟，平日里一直跟在朱剑秋身边，虽然年纪不大，可处事机灵，算得上是得力帮手。朱剑秋很少收徒，如今在这天策府中也只收了她这一个徒弟，可见对她还是极为看重的。
　　可现在，连彭悠悠都不知道朱剑秋去了哪里。
　　“老师只说此番远征，定是要好好交代一番的，之后便出去了，可没有说找什么人，也没有说去了哪里。”彭悠悠说。
　　堂堂天策府的军师还能失踪不成？
　　彭悠悠想了想：“不过早些时候，似乎往伙房去过。”
　　“军师去伙房做什么？”程武入伍时间并不长，虽然是宣威将军的亲兵，可到底还是个口快心直的少年人，心里有了疑惑，便直接问了。
　　“自然是去做饭了，还吩咐刘五味师傅准备食材呢。”彭悠悠私下里跟程武关系不错，见程武不清楚，便好意告诉他。
　　朱剑秋曾经很喜欢做饭这件事情，虽然在军中倒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因为后来很少亲自下厨了，所以新兵很少有知道的。
　　“军师？还会做饭？”程武想象不来，那个平日里总一脸严肃抄着手的朱军师，居然会做饭？会做什么饭？抄手吗？”
　　“做的光明虾炙？”曹雪阳忽然发问。
　　彭悠悠很是吃惊：“曹将军怎么知道的？老师特地叫刘五味师傅去护城河那边捞新鲜青虾，说是要做这个来着——啊对了！还有蒸饼！老师做饭那阵仗曹将军也知道，哪儿敢靠近啊。所以至于之后再去了哪里，我就不清楚了……”
　　听过彭悠悠的话，曹雪阳微微沉思了片刻。
　　“我知道了。”曹雪阳显然是有了什么线索，转身离开了。
　　“小橙子，你们将军知道什么了？”彭悠悠问道。
　　“军师？会做饭？还做了虾炙？”程武自言自语，丝毫没听见彭悠悠的问话。
　　彭悠悠伸胳膊肘给了他一记：“这有什么？那虾炙可是老师独创的！先前你觉得好吃的那个小蒸饼，那也是刘五味师傅从老师那里学来的！”
　　程武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什么？军师这么厉害？”
　　彭悠悠回他：“那当然了！”
　　程武又问：“那平日里，为什么不见军师做饭呢？”
　　彭悠悠摇摇头：是啊，为什么呢？
　　虽说是自小长在天策，可彭悠悠的印象中，也没记得见到过朱剑秋下厨。年少时嘴馋，总爱往伙房溜。有一次偶遇了军师，这才知道原来朱剑秋会做饭，而且做得还相当不错。朱剑秋看见她偷溜进来找吃的，不但没发火，还把做好的饭菜分给她吃，记得那次好像也是虾炙和蒸饼。
　　瞧这情形，大概是老师应当又下厨了，而且做好了饭便带着食盒出门找人去了，曹将军显然知道老师去哪儿了，便紧随其后追过去了。
　　可是会去哪儿，又是去找谁了呢？彭悠悠着实一头雾水。
　　“真是的，还军师徒弟呢，这都能不知道？”程武被那记肘击怼疼了，便有意呛她。
　　彭悠悠哪儿受得了这份气？立马回呛：“就你知道得多，还不赶快追过去看看曹将军到底去哪儿了？”
　　程武苦了脸：“早不见人了……”
　　要是天策府的定国军师和宣威将军都没了音信，那就真的糟糕了。
　　不过如果他俩知道朱剑秋此时不仅找到了人，还正在对着那人大发脾气，可能会觉得更糟糕。
　　“平日里叮嘱了多少遍，你哪次记在心里了？你自己说说，若是你把平日里我对你说的那些话记在心上了，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也不知道亲兵曹小文这次又捅了什么不得了的篓子，能引得朱剑秋发这么大脾气。
　　天策府是太宗还做秦王时就设立的组织，后期渐渐成为机密机关，负责江湖事宜。因为这个原因，天策府中将士大多都是当时朝中官员之后，曹小文亦不例外。
　　曹小文的祖上曾任太子侍读，深得高宗赏识，入闽任职。曹家乃是名门望族，同当地文人雅士亦有来往，曹父便是那时结识了时任长歌文学馆主簿的朱剑秋。后来朱剑秋入天策府，拜为录事参军事，曹父便拜托朱剑秋关照一心想投军学武的幼子曹小文。曹小文自从加入天策府后，便一直跟随在朱剑秋左右。虽然天性淳朴，但资质不足，脑筋也不是特别灵活，总是办些让人啼笑皆非之事。
　　朱剑秋受其父之托，又有半师之份，自然对其十分照顾，一直宽容备至。
　　但人又不是木石，总有喜怒，朱剑秋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朱剑秋很少将激动的情绪表现出来——用彭悠悠的话讲叫做心怀城府，宠辱不惊。
　　可现在简直就是大发雷霆！
　　不过要说起天策府里，有这么大本事能让朱剑秋情绪如此大起大落的人，也就只有这个总是闯祸的曹小文了。
　　“……”朱剑秋在这里同曹小文讲了也有好一阵子了，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对面却是一阵沉默。
　　“怎么了？平时不是话挺多的吗？”朱剑秋发脾气也不是没有原因，曹小文平时也没少惹麻烦，溜进伙房偷吃东西，还借口肚子饿逃避训练。虽说没什么厉害的功夫，可捅娄子的本事却练到家了。
　　“那个三才阵，平日里对着图纸告诉你怎么走你都找不到头绪，怎么真遇上了，连躲都不知道躲开呢？”朱剑秋说着说着，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还说什么是因为担心我，所以才一路跟过来的，平日里吩咐你做事的时候怎么就找不见你人了呢？商仲永的脾气你摸不透，难道我的话你也不听了？枉我费尽心思哄你逃出了三才阵，可是你说说你！你又折返回来干什么呢？”
　　大概是情绪太过激动，朱剑秋的声音一下子哑住了。
　　天地三才阵原本是朱剑秋所创阵法，本是为了训练新兵之用。可谁能想到竟是被自己的徒弟商仲永盗去。商仲永虽然聪颖，但为人轻狂，又偏听偏信。原本只是因为误会而同朱剑秋生了嫌隙，可经不住有心人从中挑拨，终是叛出师门，盗了三才阵图，勾结神策军对付自己昔日的恩师。
　　为了劝说爱徒回心转意，朱剑秋只身闯入三才阵。可阵中各种机关变化已被商仲永改造，本就十分凶险，加之朱剑秋遭爱徒背叛心绪烦躁，一时之间竟着了道，被困阵中脱身不得。幸而那时遇到了违抗命令偷偷跟来的曹小文，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唉……说你笨吧，偏偏你又不笨。商仲永他起了杀意，私自改了三才阵中的机关，我都没有识破，怎么就单单被你识破了呢？可说你聪明吧，你却傻得可以，别人都是避之不及，偏只有你，硬是跑过去挡了那一下……”
　　得意之徒暗生怨怼，私自盗取了三才阵图，还摆下机关阵法挑衅。这本是朱剑秋自己识人不明之过，却没想到这孽果却报在了这里。
　　没想到朱剑秋机关算尽，却偏偏算漏了亲近之人的心。
　　“算了算了，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朱剑秋平复了一下心情，弯下身将带来的食盒打开，里面放着的正是蒸饼和虾灸。
　　“我带了蒸饼，还有你最喜欢的虾灸来。以前总吵着饿，现在怎么不吵了？带都带来了，多少吃点吧……”朱剑秋的语气软了下来。
　　“……”曹小文依然沉默。
　　朱剑秋并不在意这份沉默的回答，他缓缓站起身：“你说说你，不吃便不吃吧，搞得倒像是在跟我赌气一样。不过到底是我亏欠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我倒希望你现在怨我，总好过这样一言不发！”
　　说到这里，朱剑秋已经有些哽咽了：“罢了，你不说，我心中也是有数的。平日里别人对你说了多少过分的话、做了多过分的事情，你都不会往心里去。可你知不知道，以德报怨，又何以报德啊！”
　　一阵风吹过，卷着叶子发出了几声隐约的呜咽，似乎像是在对朱剑秋说些什么。
　　朱剑秋抬眼，向叶子吹过的方向看去，“往后我不在，就没人再这样数落你了，想必你也该轻松些了吧？”
　　再次矮下身，将盛着虾炙蒸饼一应吃食的碗碟仔细摆了摆：“曹小文啊曹小文，往后日子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可记得了？”
　　毕竟待在这里，总比跟在天策府的军师身边要安全的多……
　　“雪阳来了？”
　　虽然随后赶来的曹雪阳已经放轻了脚步，到底还是被朱剑秋察觉到了。
　　“是。”曹雪阳答道。
　　“可是范阳那边？” 朱剑秋站起身来，却始终背对着曹雪阳，并没有回头。
　　“是。”曹雪阳又答。
　　“这里离大营有些距离，又少有人烟，不怎么好找吧？想着以后只怕没有这样的叙旧的机会了，这才不留意多念叨了几句，让雪阳久等了。地方虽然偏僻了些，但依山傍水、风景不错，是个安静地界。当初也是想着曹小文这孩子肯定会喜欢，才特地相看了这样一个地方。若是拘了他的性子，只怕他又要抱怨了。虽说近些时候安禄山频频异动，可唯独这次不同以往。若是万一真的……岂不是闷坏了这孩子？”
　　“军师……”曹雪阳欲言又止，只看向了朱剑秋身前面对着的那块石碑。
　　石碑不大，泛着青灰的颜色，看上去怎么不起眼。倒是碑后坟上长满了野花。或红或黄，或白或紫，各种颜色掺杂在一起，喧闹得很。
　　朱剑秋俯身，拔起杂在那些野花中间的几株野草，随手扔在一旁。之后轻轻拂去沾在手上衣上的浮土，正了正头冠，动作熟练自然，仿佛一气呵成。
　　“走吧！”
　　朱剑秋转身离去，便再也不曾回头看过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