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言》芒风色正

1、第 1 章

　　到金陵的时候，连绵不绝下了三个月的朦朦阴雨非常给面子地停下了。

　　“主子，大喜啊，天公作美，您这刚到雨就停了，此次赈灾已然是显出吉兆来了。”
　　这句话的恭维之意非常明显，听起来明显谄媚但又不让人生出厌恶，溜须拍马的功夫的确炉火纯青。
　　可是被讨好的对象似乎不太领情，祁琰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冷着脸将视线投向远处。

　　那里聚集着人群都是灾民，金陵不愧为南都，就是灾民也是体面的，跟他做好心理建设后预想的样子不太一样，他们并不潦倒悲惨地触目惊心，没有想象中的惊惧惶恐，聚在一起倒像是逛某一种特殊的集市。
　　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好似过境的蝗虫，在缓慢而混沌地移动着，叫人看着自然生出几分形容不上来的古怪滋味。
　　尤其是在太监谄媚的奉承话的衬托下看到这副场景，他感觉到一种让他分外难受的荒诞。

　　太监见他反应冷淡，尴尬赔笑的同时心里止不住地打着鼓。
　　这位来赈灾历练的皇子从到金陵境内就是这副模样。
　　拒了专程迎驾的豪华仪仗，散了护送队伍，坐着一方小轿与负责接待领头的太监慢悠悠的在城中低调出行。
　　期间不问，不说，不答，只冷冰冰地四处看，遇到什么都只是停下来看看，看得陪着他缓步而行的太监一身冷汗。

　　祁琰和以往的赈灾官员大不相同。

　　太监把平日里作威作福气度受得严严实实，拿出对宫里老祖宗干爹一类角色拍马屁的本事，连吉兆喜讯都开始攀扯了，可是却连马屁究竟有没有拍对地方都没数。

　　祁琰的视线停在那个方向有些久了，他可以不主动开口问，身为下属负责招待的太监却不可以不主动讲解。

　　“那边是江宁织造司的皇商陆家设立的药棚，这水灾过后最易生出疫病，这陆大小姐曾经师从于彭太医，医术高明，便做的与寻常官家小姐不同，开了几张方子，给灾民施药防疫。”
　　祁琰闻言，照旧没有应答，看向那边的神色依旧让人拿不准态度。
　　所幸也是照旧，他看了一会就将帘子放下，吩咐轿夫出行了。

　　太监清了清嗓子，祁琰吩咐了不许声张，可是随官员而行的交通工具怎么能少了耀武扬威余味悠长的通报声，更何况这轿子上还是当今圣上的嫡长子。
　　思及此，他觉得嗓子痒得厉害。
　　这天空刚放晴呢，路上晴天霹雳般一声亮堂堂的“起轿”，听着就让人觉得畅快舒朗……

　　正在他想入非非之时，祁琰冷淡但悦耳的声音响起：“直接去公主府吧，把我带的那几车礼也送去。”
　　太监欢喜地嗻了一声，声音昂扬自得带着喜气，就是喜形于色的具象化。

　　祁琰皱皱眉，无意识地转着手中的扳指，最后心烦地闭上了眼睛。

　　“宿主宿主，已检测到任务对象，他刚才路过，并对你留下了印象。”
　　陆乐知听到系统贱嗖嗖的机械音的时候正下笔如有神地宣纸上写着东西，骤然听到提示，吓得持笔的手一抖，几乎是没拿住笔。
　　“宿主呀，你也太不经吓了～还是说攻略对象出现了你太激动了？哈哈哈，不要紧张嘛。”
　　系统幸灾乐祸地打趣，陆乐知没接茬，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他已经到金陵了？还路过了？为什么我没有听到半点消息？”
　　“宿主，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嘛，这个祁琰，他是未来的皇帝来的，有点赶路和隐藏行踪的本事很正常，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老话叫神龙见首不见尾吗？他是真龙天子，就是该这样才对啦。”

　　陆乐知自顾自做事，她已经习惯了系统的避重就轻，没指望从这个爱卖萌的白切黑系统那里得到答案。
　　从胎穿过来到这边已经十几年，她知道该如何和系统相处，心中也早就有了主意。

　　她穿越到了大型权谋剧《江山赋》中。
　　这部剧聚焦虚构的大昭朝中两大政治集团之间的争斗，剧情精彩纷呈，制作精良高级，让人看的直呼过瘾，成为了包括陆乐知在内的许多观众的心头好。
　　可惜的是，这部剧最后BE烂尾了，斗争得你死我活的两大集团其实都是皇帝利用的工具，皇帝在两大集团的斗争中榨干了所有人的利用价值，然后将他们一一找理由抛弃，最后扶持了新势力上台。
　　主角团罢官的罢官，抄家的抄家，处死的处死，最后和梁山好汉一样凄凄惨惨戚戚，让看破防的陆乐知足足骂剧情骂了小半个月。

　　现在她穿越进剧里了，这对小粉丝陆乐知来说本该是件可以说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偏偏她穿越的时机很身份都不太对味，让她压根找不到高兴的点。

　　——她穿越到了故事线开始之前。

　　——她的身份在剧中被一笔带过，是个标准的工具人角色。

　　她，陆乐知，现在是江宁织造司皇商陆氏长女，未来皇帝祁琰的早亡贤内助白月光皇后，祁琰登基并黑化的重要推手，在原剧情里面早早去世，回忆起来唯一的作用就是给其中一个主角增加和皇后有旧的buff。

　　可以说是一睁眼啥特别消息都没掌握了。
　　不说了解剧情未卜先知了，胎穿过来十几年了，这是她第一次接触任务对象。
　　还是以这种“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的方式。

　　她的任务倒是没有因为消息的匮乏而显得简单，按照系统的说法，她要把剧情推动到原作开局的状态才能算是完成任务，这是一个工程量巨大的长线任务，系统已经很贴心地为她分出了各个阶段的小任务，她只要老老实实地过关升级就行了，不过成功攻略任务对象是非常重要的，可以说是整段任务成功与否的关键。

　　在穿越过来之前经历了“每一个阶段都是分水岭”的中式教育的陆乐知感觉这个说法特别耳熟，惊觉自己特别熟悉这个套路，且在听完之后就已经快半死不活了。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地过吧……
　　现阶段她的主要任务是攻略任务对象祁琰。
　　具体如何攻略，没有任何提示。

　　系统这边实际上是有几分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打算，一直在有意引诱陆乐知交换金手指，奈何陆乐知在现代社会就是个老老实实看广告，扎扎实实薅羊毛，从来不信打折促销的抠门型社畜，硬是忍了下来，什么东西都没换，反而利用这十几年的空窗期，扎扎实实地学了一堆技能。

　　白嫖党你崛起吧！

　　“宿主呀，你看，祁琰来这边了，你需不需要开通金手指呢？只要支付你一点点以前的意识和记忆就行啦，回到现代社会就会自动恢复哦。你可以解锁多样的功能，比较热门的读心，弹幕，好感度，提前预支，现代空间我们都可以提供哦。宿主考虑一下吧。”
　　陆乐知耷拉下脑袋以屏蔽系统的促销广告，持续沉浸式奋笔疾书。

　　“宿主呀，你究竟在想什么呀，你想不想知道祁琰现在到哪里去了呀？你打算怎么和他套近乎呀？想知道的话可以换这个金手指哦，消息弹窗，他干什么你都会知道啦。”
　　“这应该是你这个系统的基本功能，居然还要我兑换，可笑，不买。”

　　这和那些逼着你充vip的办公软件有什么区别。

　　陆乐知关上小本，眼里满是不满：“他要去哪里非常明显。他到这里来于情于理第一件事情是体察灾情，他已经做了，而第二件事就是上公主府，去拜访他嫡亲的姐姐。至于我该如果和他接触，我自有打算。”
　　“那你的打算是什么样的呀。需要我给你参谋一下吗？”
　　陆乐知笑了笑，拍了拍桌面：“天晴了，先把眼下的洪灾解决了吧。”
　　“宿主，你是要搞事业呀，啊呀呀，那你需不需要这个金手指，天生锦鲤。保证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搞好人缘很重要的，童叟无欺包退换，特别划算，看看孩子吧。对了宿主，你是怎么知道祁琰要来干这些事的呢？”

　　……

　　陆乐知觉得她的确无法和人机沟通。
　　“不买，他的行为逻辑也并不难推测。”

　　和现在市面上冷血无情的角色一样，祁琰是有自己黑化的动机的。
　　在陆乐知看来，所谓白月光陆乐知的死亡只是一个导火索，真正的诱因其实是在祁琰的童年经历上。

　　当今的皇帝祁荣其实是在先帝祁萱绝嗣之后从宗室子弟中挑选出来继位的。旧有的既得利益集团为了使祁荣在控制范围之内，为他娶的皇后陈晓荷是非常有能力的高门贵女。她在皇帝与贵族之间斡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权利非常大。
　　而这位皇后一共生下了三个孩子，废太子祁琮，大公主祁瑶，二皇子祁琰。看着祁琮年岁见长，皇帝和世界上所有忌惮有强势母家势力太子的多疑皇帝一样，对太子进行了打压，最终到了下手将太子逼到谋反的地步。
　　祁琮被杀，皇后自尽，相对远离政治斗争的祁瑶远嫁江南，旧贵族势力被清算，而这一切发生的时候，祁琰不过五岁。

　　祁琰的人生转折于那个冬天。

　　失去了一个孩童可能会感到幸福的所有之后，他成为了现在的他。

　　不过现在，他的地位极为尴尬，所谓有舍有得对他好像并不适用，至少在政治上他的两头不讨好的。
　　在皇帝看来他虽然是幼子，却和他极为忌惮的贵族势力注定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皇帝不会对这个孩子产生体贴的父子之情，而在旧贵族势力来看，他虽为旧主，但却年幼无知，不能服人可又并不是完全暗弱无能，教人难以全心全意地拥护。

　　他在这种尴尬的境地下成长到如今，终于等来了他展现能力的第一个机会。
　　江南水道出了问题引发灾情，他负责赈灾。
　　初入朝堂，也是初涉世事。

　　陆乐知清楚，祁琰是个聪明人，他是不会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单打独斗的。

　　那说起合作的人选，最有可能的……
　　自然是他同母的姐姐，江南巡按的夫人，仁和公主祁瑶了。

　　陆乐知叹了口气，问了系统一句：“你说，这个事情该如何解决呢？”
　　系统没有回答，大概是在搜索适合这个时候推荐的金手指。

　　意料之中，她并不失望，只是离开了静室，将自己写下的药方递给组织熬药的仆从，然后在随从的护送下上马车回府。

　　启程的时候，不远处的灾民纷纷围观，有些激动的还就地开始磕头谢恩了。

　　“姑娘姑娘，灾民们说你是活菩萨活观音呢，都在谢姑娘大恩大德呢。”
　　侍女桑柔兴奋地向她禀报。
　　系统的声音也在这时响起。
　　“宿主呀，要不要兑换万人迷金手指啊，之后你会像这样一切顺利哒～”

　　陆乐知没搭理系统，而是对桑柔微微一笑。
　　“不必当真，这是灾年，救灾能救很多人的性命，他们谢的不是我，而是施救的行为。”

　　如果可以 ，陆乐知宁愿不要这种被感谢的机会。

　　外面的喧闹像潮水一样压倒过来，陆乐知闭上眼睛.
　　从桑柔的角度看，陆乐知垂眸时微微低头的侧影在阴郁的天光的映衬下显现出了几分悲天悯人的意味，的确隐隐和庙宇中的观音像有几分相似。

　　“姑娘？”
　　陆乐知转头过来，笑着问：“还有什么事？”
　　相似的感觉消失了，桑柔感觉到陆乐知好像突然从某个遥远的思维中抽离，落回了当下的现实。
　　桑柔问道：“咱们家最近在风口浪尖上，姑娘以为，京中来的那位殿下，会如何对咱们家？”
　　陆乐知看着小丫头微微担心的样子，一下笑了：“正当你家姑娘是菩萨了？这我如何晓得，左右也不过是那几句罢了。”

　　祁琰会对陆家采取什么样的行动，陆乐知还需要试探之后才能做出判断，但是有一点她是可以肯定的。

　　祁琰绝对会对陆家产生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