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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高二 ...

  •   南城一中的高二分科像一场无声的洗牌,将原本松散的人流重新归拢,汇入文理两条截然不同的河道。

      阮荡被分到了理科(27)班,也是年级里公认的尖子班。

      这个分班结果曾让阮胜难得地在她面前哼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大约是觉得她这替身偶尔也能装点一下他并不在意的门面。

      只有阮荡自己知道,这多半依赖于她上学期期末考试时,那篇不知触动了哪位阅卷老师心弦的作文,让她语文单科爆冷拿了个全校并列第一。

      开学第一天,她几乎是卡着早读课的尾声溜进教室的。

      前一天夜里在韩眉的便利店帮忙搬货到凌晨,骨头缝里都透着疲惫。

      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嘈杂的交谈声、搬动桌椅声混作一团。

      她眼皮沉重,无心打量新同学,凭着直觉在倒数第三排找了个靠窗的空位甩下书包,几乎是立刻趴倒在冰凉的课桌上,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臂弯构成的脆弱堡垒之外。

      困意如潮水般汹涌,她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半睡半醒的迷蒙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分钟,或许更长,一阵略显威严的脚步声伴随着上课铃声踏入教室。

      原本鼎沸的人声渐渐平息下来。阮荡被这变调的安静惊扰,不满地蹙了蹙眉,却依旧没有抬头。

      一个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的男声在讲台上响起:“同学们,安静一下!”

      阮荡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被持续的噪音和好奇心打败,不情不愿地抬起头,露出一双因缺乏睡眠而显得雾蒙蒙的眼睛。

      讲台上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微胖,戴着黑框眼镜,脸上挂着看似和煦的笑容,但镜片后的目光却透着精明的打量。

      他是新的班主任,郎健,教数学的。

      “首先,欢迎各位同学来到高二(27)班,我们这个理科的光荣集体!”郎健开场依旧是公式化的欢迎,笑呵呵地扫视全场,“新学期新气象,咱们也来个新规矩。第一节课,就不急着上课本了,大家先来个自我介绍,彼此熟悉熟悉。”

      底下响起一阵参差不齐的附和声。

      阮荡心里叹了口气,自我介绍,无非是“我叫XXX,来自XX班,爱好是XXX”之类的陈词滥调,无聊透顶。

      她注意到郎健手里并没有拿着花名册,大约是还没来得及准备,或者根本觉得没必要。

      果然,郎健没有按顺序点名,而是采取了另一种方式。

      他双手撑在讲台上,身体微微前倾,依旧笑着,目光在教室里逡巡:“这样吧,咱们也别一个个来了。我先认识一下咱们班的尖子生。上学期期末考试——”他拖长了语调,“你们班语文第一是谁?站起来让我认识一下。”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开始搜寻。

      阮荡并没有自觉。

      紧接着,从阮荡斜后方的位置,传来了椅子轻微挪动的声音。一个身影站了起来。

      阮荡下意识地循着声音回头。

      清晨的阳光恰好从那个方向的窗户斜射进来,在那人周身勾勒出一圈模糊的金边。

      穿着干净的白色校服短袖,身姿挺拔,头发黑而软,看上去很清爽。

      竟然是他。

      那个在便利店,声音像冰镇汽水,离开时带起一阵风的少年。

      她趴在桌子上的困倦瞬间被一种莫名的清醒取代,但她很快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仿佛只是无意间的一瞥。

      讲台上的郎健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继续问道:“那,数学第一呢?”

      另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沉稳内敛的男生从中间排站了起来。

      “好,坐下。”郎健点头,目光再次扫过,“英语第一呢?”

      出乎意料的,刚才那个清朗的少年,又一次从同样的位置站了起来。

      这一次,教室里响起了压抑着的笑声,尤其是阮荡旁边那个原本也在打哈欠的男生,此刻肩膀已经开始微微耸动。

      阮荡握着笔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

      郎健脸上的笑容没变:“哦?坐下吧。物理第一是谁?”

      少年第三次应声而起。

      “噗嗤——”这次,阮荡的同桌,一个看起来颇为活跃的男生,直接笑出了声,还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阮荡,挤眉弄眼,一副“你看吧”的表情。

      阮荡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唇,没有回应,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瞥向那个一次次站起来的身影。

      郎健扶了扶眼镜,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化学和生物第一?”

      那少年这次索性没有坐下,就这么直接挺地站着,嘴角也噙着一抹无奈的笑意。

      郎健看着他,继续发问:“班级第一?”

      少年站着没动。

      “全年级第一?”

      少年依旧站着。

      整个教室此刻已经彻底被一种混合着敬佩和看好戏的氛围笼罩,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站着的少年身上。

      郎健终于不再提问,他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总结般地点了点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赏,语气却带着点故意的调侃:“这位同学,了不得啊!真是栋梁之材!语外物化生,班一,年一……欸,就是这数学,怎么没拿下第一呢?稍微有点偏科啊。”

      这话引得全班一阵善意的哄笑。

      少年也笑了起来,那笑容干净又坦荡,仿佛对被调侃并不在意。

      郎健这才正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他清晰而平稳地回答,声音一如那天在便利店般清朗,却在此刻安静的教室里,更添了几分穿透力:“余夏祝。”

      阮荡在心里,无声地、一字一顿地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像是一颗被小心翼翼拾起的珍珠,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滚过一圈,留下了清晰而微凉的触感。自我介绍环节最终还是在一种略显混乱但气氛活跃的情况下结束了。

      郎健简单讲了几句新学期的规矩和期望,便宣布下课。

      课间的教室瞬间炸开了锅。

      阮荡重新趴回桌子上,试图找回之前被打断的睡眠,却发现那点残存的困意早已被刚才的插曲驱散得无影无踪。

      耳边充斥着同学们关于新班级、新老师,尤其是关于余夏祝的议论。

      “我的天,余夏祝也太牛了吧!几乎科科第一!”

      “听说他高一就是传奇了,没想到真人长得还挺帅。”

      “郎老师最后那句偏科真是杀人诛心啊。”

      那个活跃的同桌又凑了过来,主动跟阮荡搭话:“欸,新同学,刚才看见了吧?余夏祝,咱们班,不对,咱们年级的镇山之宝!我叫王睿,原来15班的。”

      阮荡抬起头说:“阮荡。”

      算是打过招呼。

      “阮荡?名字挺特别。”王睿似乎是个自来熟,继续喋喋不休,“你刚转来的?以前哪个班的?我跟你说,有余夏祝在,咱们班以后什么集体荣誉估计稳了,就是个人名次别想太多了,简直是非人类……”

      阮荡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斜后方。

      余夏祝的座位周围已经围上了几个男生,似乎是在讨论刚才的球赛或者什么题目,他侧着脸,嘴角带着浅笑,偶尔说上一两句,看起来温和而从容。

      他和这个充满朝气的世界如此融洽。

      而自己,像一颗被无意间卷入这条奔腾河流的石子,沉默地沉在河底,隔着晃动的水波,窥视着上方的阳光与鲜活。

      她重新低下头,从书包里拿出崭新的物理课本,指尖划过光滑的封面。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郎健前脚刚离开教室,原本维持的课堂纪律瞬间瓦解。嘈杂的声浪重新涌起,混杂着搬动桌椅、追逐打闹和兴奋的交谈声。

      阮荡依旧维持着趴桌的姿势,但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显然并未睡着。

      就在她考虑是否要换个姿势继续假寐时,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冲到她桌旁,带着一股熟悉的柑橘香。

      “阮荡!好家伙,名单上看到你名字我还以为眼花了!你真来27班了?!”

      声音清脆,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

      阮荡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明媚张扬的脸。

      秦霖喻扎着高马尾,几缕碎发不羁地落在额前,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正是她高一时为数不多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嗯。”阮荡应了一声,看到她,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柔和了一丝,“被甩进来的。”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秦霖喻立刻心领神会地“啧”了一声,拖长了语调:“懂了,命运的洪流,无情地将我这叶扁舟冲向了理科的彼岸。”她模仿着某种朗诵腔,语气夸张。

      阮荡的嘴角向上弯了一下,没说话。

      秦霖喻自来熟地挤开阮荡旁边那个正准备继续八卦的王睿,一屁股坐在他凳子上,王睿识趣地摸摸鼻子走开了,她压低声音,眼睛却瞟向斜后方:“欸,看见没?咱班新出炉的班宝,余夏祝。”

      阮荡顺着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

      余夏祝正被几个男生围着,似乎在讨论一道物理题,他微微侧头听着,手指间灵活地转着一支笔。

      “看见了。”阮荡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刚才不是已经三起三落,接受全班瞻仰过了么。”

      秦霖喻被她的形容逗乐,用力拍了一下阮荡的胳膊,“精辟!我说阮大师,你这总结能力不去当语文课代表真是屈才了。”

      阮荡揉了揉被拍疼的地方,没什么诚意地回了一句:“谢谢,婉拒了。”

      秦霖喻毫不在意,继续兴致勃勃地八卦:“你说,这种人脑子怎么长的?感觉跟我们用的不是同一个型号。我高一就听说过他,次次大考雷打不动的年级前几,没想到真人长得……嗯,还挺对得起观众。”她用手肘碰了碰阮荡,“你觉得呢?”

      阮荡垂下眼睑,整理着桌上根本没几本书的书包,声音没什么起伏:“没注意。”

      “得了吧你,”秦霖喻显然不信,促狭地笑,“刚才是谁回头看了好几眼?我可注意到了。”

      阮荡没承认也没否认:“比较显眼而已。”

      秦霖喻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不想多谈,便也不再追问,转而换了个话题:“说正事,你暑假干嘛了?”

      “打工。”阮荡言简意赅。

      “又去韩眉姐那儿?”秦霖喻知道韩眉的便利店,“你说你,阮胜又不是不给你钱,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阮胜确实会给钱,但那钱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施舍感和控制欲,她宁愿自己辛苦一点,换取那一点点可怜的经济自主和喘息空间。但她不想解释这么多,只是说:“闲着也是闲着。”

      秦霖喻叹了口气,知道她倔,也没再劝,只是说:“行吧,反正现在开学了,你也别老往那儿跑了,好好享受你的高中生活吧,少女!”她说着,夸张地张开手臂,做了一个拥抱阳光的姿势。

      阮荡看着她搞怪的样子,眼底终于染上了一点真实的笑意。

      和秦霖喻在一起,是她少有的不需要伪装也不需要解释太多的时候。

      她们能精准地接住对方的梗,理解对方话语里未尽的含义,这种默契,在她灰暗的生活里,弥足珍贵。

      上课预备铃尖锐地响起,驱散了课间的松散。

      阮荡随着涌动的人潮走向实验楼。

      物理实验课,新的老师,新的分组。

      巧合的是,或者说是这种理科尖子班固有的小圈子使然,她和余夏祝并没有分在同一组,这让她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她实在不知道,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该如何维持那副对一切都不太在意的平静表象。

      她的同桌依旧是那个叫王睿的男生,他似乎对没能和学神一组感到些许遗憾,但很快就被新奇的实验仪器吸引了注意力。

      整节课,阮荡都异常沉默,只是严格按照实验步骤操作,记录数据,眼神很少离开面前的器材和表格。

      她能感觉到,偶尔有目光从斜后方扫过,或许是余夏祝那组的人在讨论,或许只是她的错觉。她尽量让自己的背影显得自然,却依旧觉得那块皮肤微微发烫。

      接下来的几天,高二的学习生活迅速步入正轨。

      紧凑的课程,堆积如山的作业,各科老师轮番的下马威,让即使是27班的学生们也感到了压力。阮荡像一尾沉默的鱼,游弋在教室,食堂,图书馆和回家的路上。

      她依旧卡着点到班,依旧习惯性地在课间趴桌补眠,以此隔绝不必要的社交。

      但她无法完全隔绝那个名字——余夏祝。

      他的名字频繁地出现在各科老师口中,作为典范被引用。

      他的作业本总在早读被传来传去当做标准答案。

      他的座位周围总是不缺讨论问题的同学,男生女生都有,而他似乎总是耐心地解答,逻辑清晰。

      阮荡就像个躲在暗处的观察者,被动地接收着关于他的一切信息。

      她知道了他是羽毛球社的社长。

      知道了他的英语口语极其流利,在英语课上被老师点名做即兴演讲时震惊全场。

      也知道了他虽然理科顶尖,但字写得却有些潇洒不羁,因为物理老师曾拿着他的作业本开玩笑说“余夏祝同学这字,得配个密码破译员”。

      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是一个更加耀眼的余夏祝。

      他与她,仿佛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星系。

      那天讲一道关于函数与导数的综合压轴题,郎健在黑板上画完复杂的图形,环视教室:“有没有同学有思路?”

      底下一片寂静,不少人眉头紧锁。这道题难度确实不小。

      阮荡盯着题目,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她数学不算拔尖,在这高手云集的27班更是显得平庸。她隐约捕捉到一点灵感,但像雾里看花,抓不真切。

      郎健开始点名:“余夏祝,你别研究你那竞赛题了,过来解决一下集体荣誉的数学。”

      余夏祝翻竞赛书的手一顿,偏头笑了一下。

      他站起身,没有走上讲台,就站在自己的座位旁,开始阐述解题思路。

      他没有直接说计算过程,而是先分析了题目中隐藏的函数模型和几何意义,语言简洁,切中要害。

      当他提到将复杂问题简化的转换思路时,阮荡脑中那层薄雾仿佛被一道光照亮。

      “啊,原来是这样……”她心里无声地低语。

      余夏祝不仅说了解法,还点出了几种常见的错误思路。

      郎健在一旁听着,不住地点头,脸上是满意的笑容。

      讲解完毕,教室里响起一片恍然大悟的唏嘘和低声赞叹。

      “非常好!”郎健鼓了鼓掌,“余夏祝同学不仅做对了,更重要的是讲透了思想方法。大家都听懂了吧?”

      众人纷纷点头。

      余夏祝坐下,旁边有男生佩服地捶了他一下,他笑了笑,低头继续在草稿纸上写画,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阮荡低下头,看着自己草稿纸上那片混乱的演算,和他清晰透彻的讲解形成了鲜明对比。

      下课铃响,大家开始收拾东西。阮荡习惯性地最后一个离开。

      当她走到教室门口时,发现余夏祝也刚好从后面走过来,似乎也是刚和同学讨论完问题。

      两人在门口狭路相逢。

      阮荡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想让他先过。

      余夏祝也看到了她,他脚步微顿,脸上露出一个礼貌的浅笑,侧了侧身,示意她先走。

      “谢谢。”阮荡低声道,声音轻得像羽毛,迅速低头从他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似乎又闻到了那股很淡的柠檬味,与他那天在便利店带来的风,如出一辙。

      走出几步,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余夏祝并没有看她,他已经和另一个追上来的男生并肩走在走廊上,讨论着刚才课上另一道题的另一种解法,侧脸线条流畅,神情专注。

      阮荡转回头,加快了脚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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