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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无奈的命运 ...

  •   进入初三后,月考成了每月固定的轮回。空气里仿佛终日浮着一层灰蒙蒙的倦意,大多数学生早已放弃挣扎,只盼着日子快快熬到毕业,好伸手接过那一纸毕业证。然而,排在前列的那些身影却绷得更紧了,像一张张逐渐拉满的弓。
      蒋彤虽然还留在前十的名单里,分数却在一点一点往下滑。那种感觉,如同踩在正在缓慢融化的冰面上,看得见脚下蔓延的裂纹,却收不住脚,也无力改变滑行的方向。焦虑和烦躁成了她心里赶不走的低气压。
      期末考试更像一场迫近的战役,她熬夜奋战,书页边角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然而最终的成绩单上,她的名字仍固执地停在第七位,全校排名更是滑到了三十名开外。这结果让她心口发闷,一股无名火裹着深深的无力感,在胸腔里左冲右突。倒是钟月,像一株安静却执拗的植物,悄无声息地往前挪到了第十五名,终于探进了更亮些的光里。
      初一初二年级放寒假后,初三学生又补课一周才放寒假。那个冬天,蒋彤过得浑浑噩噩,心里总有两个自己在打架:一个在深夜灯下发誓要夺回失地,另一个却在遇到难题时轻易溃败,让思绪碎成一地乱麻。连年也过得不知滋味。
      蒋彤一点都喜欢过年,亲戚们会挨个儿问小孩子们成绩,而她这连普高都不一定够得着的成绩也确实拿不上台面。
      初三学生提前一个星期开学,这也意味着初中最后的时光终于开始了。
      可奇怪的是,中考越近,人心里的野草仿佛长得越疯。有人彻底躺平,在课堂上睡得天昏地暗;有人则把恋情谈得轰轰烈烈,生怕别人看不见。更有甚者,将教室当成了无人之境,举止亲密得让人侧目。学校“禁止早恋”的禁令和田老师每次班会上的苦口婆心,在某些人听来,大概只是穿耳而过的风。
      那天便是如此。一个女生堂而皇之地枕在男生腿上,男生一边喂着零食,手指一边缠绕把玩着她的头发。他们太投入了,竟没察觉教室何时陷入一片寂静。直到田老师的身影如一道惊雷劈到跟前——她一把将那女生从男生腿上拽起,女生踉跄着跌倒在地,几乎同时,田老师反手便是一记极重的耳光,脆响炸在男生脸上,也炸在全班人的呼吸里。
      女生瘫倒在地,不敢出声。蒋彤从未见过瘦小的田老师有这样大的力气,她额上青筋凸起,大口喘着粗气,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散下几缕,贴在汗湿的额角。她是气极了。然而四下里并无人同情那两人,大家都觉得,是他们自己将最后一点体面撕碎,扔在了这本该庄严的地方。教室是念书的圣地,容不得这般苟且。自己行为不检,污了众人眼睛,比那些偷偷钻小树林的,更显得不堪。
      上课铃尖锐地划破寂静。田老师仍紧蹙着眉,用力揉搓着自己的右手手掌,大约是气得狠了,手都在痉挛。她目光沉沉地扫过全班,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气:“上课前,我说几句题外话。你们把笔放下,书合上,都抬起头来。”
      田老师眼里有泪光很微弱地闪了一下,像寒夜星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你们这个年纪,青春萌动,喜欢一个人,再自然不过。但总该懂得‘理性’和‘克制’。别以为初三了,就可以疯了一样去谈恋爱。要是以后天各一方,现在谈有什么用?就为了给青春留点所谓‘回忆’?要是真有缘,大学也能见,将来社会也能重逢。
      “前些天,有位老师跟我说,他请一位女生的家长来学校,告诉对方,你女儿和男生交往有些越界。你们猜那家长说什么?她说:‘我女儿现在就这么多人追,以后更不愁嫁。’真叫人……哭笑不得,简直要气笑了。
      “老师是过来人,也做过女学生,经历过谈婚论嫁,生儿育女。有些话,现在听来刺耳,却是真心为你们好。男生心里都精明得很,他们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和娶什么样的女生回家,往往是两回事。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在家里放一个名声不好、举止轻浮的妻子。女孩子若不自重自爱,很容易就成了别人一时兴起的玩物,而不是一生珍重的伴侣。
      “别忘了,你们现在才十五六岁,离结婚至少还有六七年。他若考上高中、大学,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还会记得你是谁?他若考不上,早早进入社会,想法也会天翻地覆,一样未必会娶你。
      “所以,我也劝你们安分守己,清白做人,别和男生拉扯扯扯、动手动脚,也别被那些‘你是我的唯一’‘爱你一万年’的字句迷了心窍。记住,女孩家的名声比漂亮的脸蛋要紧得多。
      “当然,如果你确实生得美,那也可能是一条路。我有个同学,漂亮,又会打扮,追她的人排长队,她一个也不理。后来留在城里,嫁的人有两家五星级酒店,有好几套高级住房,家务有保姆做,生了孩子就不上班了,她只负责教育孩子。如今和我同龄,看着却比我年轻十岁不止。
      “可是,光有漂亮就行吗?你若在工厂流水线上,能遇到什么优质男性?你得有拿得出手的学历,起码证明你聪明,将来孩子遗传好,教育辅导也能跟上。人家条件好的家庭,选媳妇要考虑的因素多着呢。漂亮,再加上有脑子、有学历,你的路才会宽。”
      全班同学鸦雀无声,一个个低着头,不知听进去几分。但从那以后,班里那股浮荡的气息确实沉静了不少。
      蒋彤觉得,人称“灭绝师太”的田老师,虽然严苛,骨子里却藏着一份笨拙的、生怕学生行差踏错的责任感。至于她自己,还有钟月,她们心里那点懵懂的情愫,是悄悄地、安静地埋着的,喜欢的是成绩更好的男生——那仿佛也是她们要努力奔赴的方向。
      四月底,体育考试来了。连平常最严厉的老师,也悄悄教学生一些“小技巧”,或者说是“作弊方法”。身高体重不达标的,量身高时悄悄屈点膝;测肺活量,练就快速换气不让仪表停的诀窍;测握力,手尽量往后握,利用杠杆原理……能力不足,技巧来凑,这似乎是那时人人都懂的生存法则。每周称体重,那些瘦得过分的同学总是愁眉苦脸。蒋彤倒是把肺活量的“技术”练得纯熟。只是跳远和短跑,没有任何取巧的余地,全凭实打实的力气。
      钟月有一天有点神秘地说:“听说,体育分数可以买,两百块就能买满分。”
      蒋彤一惊:“真的?找谁?”
      “找老师啊。前几天他不是说了嘛,‘成绩比较好的,准备报考普高,但体育实在不好的同学,可以单独找他’。这就是暗示。”
      “那你呢?”
      “我?我妈才舍不得这钱。她只在乎钱,不在乎我。”钟月语气平淡。
      蒋彤叹了口气,回家还是忍不住试探了母亲,得到的果然是那句“考多少是多少”。她不再吭声,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还没窜起就熄灭了,只剩下一小撮冰凉的灰。
      体育考试设在县城的一所学校。大巴车晃晃悠悠载着他们驶向考场,车厢里混合着汗味、零食味和一种紧绷的沉默。等待的过程格外煎熬,五月初的太阳已经很有分量,明晃晃地晒着水泥地,热气蒸得人发蔫。蒋彤和钟月挤在树荫下,看着一拨拨同学被点名带走,暗暗祈祷早点轮到自己考试。
      幸好,蒋彤在九点多就被点名了。考试过程还算顺利,那些练了许久的“技巧”派上了用场,她觉得自己像一台被输入了特定程序的机器,在每个项目里精准地执行着指令。成绩要等半小时才公布。考完的蒋彤稍微松了半口气,回到等待区陪伴还在候考的钟月。
      就在这等待的间隙,她目睹了一场小小的风波。同组一个叫张芳的女生,跳远、跑步样样出色,像一头轻盈的小鹿。然而,公布成绩时,广播里念出的却是“李娜”。张芳当场愣住,跑去追问,得到的只是工作人员不耐的挥手和“身份证号登记的就是这个,改不了”的冰冷答复。更戏剧性的是,正当张芳急得眼圈发红时,那边又喊“张芳,该你考试了!”——她竟然被安排考了第二次。这一次,她似乎憋着一股劲儿,依然拿到了满分。可“张芳替李娜考试”的消息,像滴入油锅的水,瞬间在年级里炸开了。
      为什么从没被点名的李娜,会有体育尖子替考?这难免让人联想到前一天她母亲匆匆来校的背影。李娜后来在教室里大哭了一场,那个用这种方式得来的满分,像一块烧红的炭,烫掉了她所有的体面。蒋彤看着,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涩意。
      班里另一个成绩好、但跑步超慢、跳远笨拙的女生,倒是自己上场考试,发挥和平时一样,但公布成绩却是满分。这其中的门道,在阳光下显得心照不宣又刺眼。
      蒋彤忽然更具体地明白了“能力不够,技巧来凑”后面,有时还有更直接的“规则”在运转。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可知道了又能怎样?她只是个旁观者,连不平都是小心翼翼的。
      十点半,许多同学已拿到成绩,钟月才终于被点名去考试。学校安排已出成绩的先坐车返回。蒋彤只好拜托其他同学传话,自己先上了回程的大巴。车窗外掠过的街景有些模糊,她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直到中午放学,她才看见钟月一行人拖着步子回来。
      “怎么回来这么晚?去拿钥匙吧,我等着你。”蒋彤迎上去。
      “饿死了,”钟月有气无力,“只考了90分。你呢?”
      “比你高一分,91。我怕是沾了考试早,人还没被太阳晒蔫的光。”蒋彤试着让语气轻松些。
      “程翰考了多少,你知道不?”钟月问,眼神里带着关切。
      “听他和别人说,好像是92吧。不过大部分人都在90分上下打转,乘以0.3之后,差距就更小了。最后拼的还是文化课。”蒋彤分析道。
      “他才92吗?”钟月似乎有些失望。
      “纯粹靠自己能力拿到满分的人并不多。何况他平时训练也没见特别突出啊。”
      “那也比我强多了。”
      “他是男生,评分标准本来就不一样。”蒋彤安慰道。
      钟月惦记着程翰的分数,蒋彤当然也挂念着秦天的成绩。下午第一节下课,蒋彤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张丽。
      “你体育考的怎么样?”蒋彤笑问。
      张丽看她一眼:“先说你的吧。”
      “91,折算后27.3分。”
      “比你高一点。不过我无所谓,反正不读了。”张丽顿了顿,笑了笑,“你其实不是来问我成绩的吧?”
      蒋彤脸一热:“你既知道我想问什么,就快点告诉我吧。”
      张丽了然地说:“放心,秦天是满分。”
      蒋彤惊异:“他是自己考的吗?”
      “你没发现吗?常年在全校前三十名的,体育几乎都是满分。有传言说是学校给他们弄的,为了升学率。”张丽的语气很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蒋彤忽然觉得嘴里有些发苦:“也不知道这体育考来干嘛。真是好笑啊。像我这种成绩不上不下、家里又没钱的,心里再不平,又能如何呢?”
      “所以啊,”张丽拍拍她的肩,声音低了些,“别让这些事耗神了。你成绩底子好,最后一个多月,加油吧。”
      蒋彤点点头,心里那团湿棉花却堵得更严实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漫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体育考试后,体育课彻底从课表上消失,换成无尽的自习。又发下一套《水平检测》,每科一本,薄薄的,却重似千斤。
      2006年六月初,政治老师发下一本《时事政治》小册子。封面是鲜艳的红旗,油墨味扑面而来。蒋彤顺着时间轴背诵:“2005年10月12日,神舟六号,费俊龙、聂海胜,甘肃酒泉发射……”每个日期都像一枚图钉,把过去一年的大事钉进记忆里。她把“感动中国”那几页折了角:散尽家财的丛飞,带着妹妹求学的洪战辉,千手观音邰丽华……这些名字和事迹没有公式可套,没有技巧可循。同桌说背这个“像在沙滩上记潮水痕迹”。
      蒋彤知道他说得对——月考里的时事题,错一个空就是两分。而这场即将到来的中考,每一分都有确切的重量:政治和语文、数学、英语一样,是沉甸甸的100分;物理60分,化学40分,历史50分。地理和生物早已退出战场,不计成绩。所有这些数字,最终将叠加成一个决定去向的总和,清晰、冰冷,不容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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