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倾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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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就十年了呀，时间过得真快。”
“诶是呀，明天就能看看殿下的生日宴席了。”
两个宫女眉眼带笑，窃窃私语。
她们口中的“殿下”本应待在僻静的院内，此刻却不为人知地来到了主宫附近。
十年前出生的那个孩子，如今长大了。
他可以悄无声息地来到宫里的任何一个地方，但这件事只有他父亲知道。
而他的父亲不会管他。
他穿着玉白的袍子，看起来身形单薄，像是不怕冷一样在厚雪上伫立着。
一只不知从哪儿来的鸟在空中朝他飞来，突然却在他视线中斜斜掉下，断线风筝一样地跌落在他脚边。不知为何再也飞不起来，只能扑腾翅膀苦苦挣扎。
皇子低下头，靠近蹲下，无声看着这鸟儿渐渐死去。
——
我今年十三岁，终于得到了出去的机会。
昨天夜里，母亲找我谈心。
我和母亲说话的次数一只手也数得过来。
但我并不期待。他们早就不管我了。
“盼儿，你的父亲在你三岁那年去世，是因为妖。”
母亲说完，扫了我一眼。
我低着头。
我三岁那年，父亲在某个晚上神秘地死亡了。
我那时候年纪尚小，对此没有什么清晰的印象。然而，我却总觉得记忆里某个地方浮动着那晚的气息。
那是一个很危险的晚上。
母亲继续说：“我们一家都被妖纠缠，你父亲先死去。他交代我们要好好保护你。”
保护我，就是指幽禁我十年。没有人与我接触，我只能一个人待在院子里。
“如今十年了，三皇子长大了，妖也久未出世。我想，我的责任尽完了。”
我抬起头看她。
女人的神色不鲜明，看着高深莫测。
我是父亲捡来的孩子，父亲死前的记忆几乎没有，这些年里我被“保护”起来，吃穿衣食没有少，却几乎过着空白的生活。就算如此，我也听过三皇子李清莲这个天才的名字。如果像他这样强，一定可以走出庭院，过上更精彩的生活吧。更别说他本来就是皇子。
我想要修炼，却被告知天资奇差，于是我偷偷尝试，却发现真是如此。人的心法在我这里像是废纸一样，我修不出什么东西，因此没有自保的能力。
现在，母亲说她“尽完责任了”，是要抛弃我让我自生自灭的意思吗？
我从来没有向母亲提过要求，这次却心绪激动地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那么，母亲，我要去李清莲的生日宴席。”
说完就低下了头。
我没有任何把握母亲会答应我，悄悄捏紧了拳头。
余光中看见母亲身形一动。我心头跳了跳，向上瞥了一眼。
母亲点了点头。
——
三皇子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我以为他是被所有人的尊重和爱环绕的孩子，应当会自信洋溢。
然而他看着却并不像是那样长大的。
他神情有些空茫，望着前方，而我们都望着他。
在宴席中，他为所有来的皇亲国戚演示了一番除妖的功力。
每一剑都利落肃杀，但挥剑的人却没什么表情。
明明比我还小三岁，却比我厉害那么多。
为什么？
今天过后我就要被赶出去了吧？可我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丢在外面肯定会被妖杀掉。
但李清莲那么厉害，就算被赶出去也不会被杀掉。
为什么单单把我赶走呢？
为什么不要我？
李清莲收剑了。所有人都悄悄松了口气，面上含着微笑。
他们放松了，因为他们有人保护。那我呢？我一个人，不是马上就会死吗？
谁来保护我？
母亲不会要我。
我暗暗捏紧了手心。
宴席结束后，我第一次和我这个侄子见面。他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仿佛神游天外。
皇帝，也就是他父亲，站在他身侧，面色严肃，说不出在忌惮些什么。父子之间一点眼神交流也无，像陌生人站在一起。
我和母亲大概也是这样吧。
寒暄说了些什么之后，空气安静下来，有些诡异。我看着李清莲面无表情的脸，想到自己马上要失去庇护所面对妖，感到背后发凉。
这时，李清莲的表情动了动，看向了我。他的目光一点不聚焦于某一点。
我决定豁出去了。
我扭身向母亲行了个大礼：“母亲，我想去照顾清莲。”
和之前一样，我的心头跳了一跳，余光中瞥见母亲的身形顿了顿，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身侧的李清莲又看了我几眼。
我赶忙像皇帝行礼，说了一样的请求。
心头跳了几下，没多久，皇帝竟然点头了。
这下，李清莲似乎有些意外。他看见皇帝的反应，眼睛里的光，从第一眼看见他开始算起，才第一次产生了波动。
——
于是，我和李清莲在偏僻的院子里做伴。
让我非常意外的是，院子里没有侍卫，只有零星几个进出的人，也只是送衣服或伙食的。
我壮着胆子请求照顾李清莲，就是想要一份庇护。这首先就让我很失望。
然而，李清莲却让我感到惊喜。他真的很强，而且除去皇帝，恐怕只有我一个知道他有多强。
春夏秋冬，我们都只有两个人。除了李清莲的寿宴。每到那一天，他都要去宴席上露个脸，给天下人带去心理安慰。
除此之外，世间对这个院子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可能没多少人知道李清莲还有个玩伴。
春华春鸟，夏云暑雨，秋月秋蝉，除了冬雪最美的那天他不在，其他日子，我们都互相陪伴。那些日子仿佛补偿了我过去的孤独。
然而，事情很奇怪。李清莲比所有人都强，我却在入住这里之后，才第一次看见妖，也第一次被妖伤害。
——
起初都是些小妖，李清莲面无表情地杀掉了它们。
我印象最深的是李清莲第一次在我面前杀妖时，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和初见时不一样，似乎更有兴致。
但他似乎对这些妖却一点也不感到好奇，只是静静看着它们死去，然后消散。
李清莲会保护我。
我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但我还需要更多筹码。如果我也能救他一次就好了。可惜他太强了，小妖在他面前都不够看。
十八岁那年，一只前所未见的大妖冲向李清莲，我明明应该很害怕妖，但比起害怕，那一瞬间我更感到兴奋，眼也不眨地挡住李清莲，被妖挠破了半个身体。
李清莲诧异地扶住我，为我疗伤。他皱起眉头，不像是担心我，更像是不满意。
但我对他有恩了。
——
我对于修炼一窍不通，不论怎么努力吸收日月精华，天地都不给我任何回应，对上妖我就是一个死。
但我还是让李清莲教我剑法。
“你能教我剑法吗？”
这是我第一次对他提出请求。
“不。”他与我对视，眨了眨眼睛。
我一阵头晕，稳了稳问他为什么。
“可以。来吧，现在就教你。”他笑了笑，转过身。
学这些强身健体，但遇上妖就是死。每次挥剑，这念头都浮在我脑海里。
这次救他，我也挥剑了，但果然就是个死。我倒在地上那一瞬间，真是眼前一黑，除了被撕裂的感觉，没有任何知觉。
李清莲三两下灭了妖，一声不吭地为我疗伤。
包扎完，他握住我的手，说：“谢谢你。姑姑？”
“你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而且……”他缓缓闭嘴。
“而且什么？”
“而且，你不会死。嗯。”他说完，我们抱在一起。
——
我二十岁后，我和李清莲几乎失去了院子里共同的一方天地。他终于出鞘了。
那时，人们才知道，妖开始复苏了。
人们以为妖从村庄开始复苏，其实是从皇城的院子里。只是从未有人知道。
那些妖在我们眼前出现，又被我们消灭。全部的全部，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但是我们谁也没告诉。
——
从此以后聚少离多，妖似乎越来越强，李清莲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
与此同时，出现在天下人面前的李清莲，终于享受到了他从出生开始就被预言的未来，他成为人的英雄，万众瞩目。
他身边的人也受到了关注。
大大小小的侍从跟在他身边，但我总觉得他们是累赘。到时候他们受困，恐怕还要李清莲来救。
与李清莲见面时，没有可以躲藏起来，免不了被他的侍从看见，而一旦被看见，就免不了被传说。
久而久之，很多人都知道，李清莲与他姑姑关系很好。但是，两人之间却只相差三岁。有些不伦的流言也就应声而起。
虽然，也不能说全是流言吧。
三年后，我见到许久未见的李清莲，开玩笑说：“你这么厉害了，有一天遇见最大的妖，都能杀掉吧？”
他顿了顿，嘴角微微勾起，却摇了摇头：“这还真不确定。”
我心想怎么可能！我见过最凶猛的妖也被你两三下解决了。我觉得他开了个玩笑。
于是我也开了个玩笑：“那就算是为了我？你说过会保护我。”
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竟然真的犹豫了。
是犹豫什么？李清莲不可能杀不掉妖，只有他能在妖的魔爪下救我。他说过他会保护我。他有什么可犹豫的？
“为了我，杀掉最强的妖，不可以吗？”
“……”他盯着我，忽然吐出一口血。
我愣住了。我见过他小时候生病咳嗽，也见过他打喷嚏。可我从没见过他吐血。
我慌忙想要问他，却只见银光一闪而过，我的心口一凉。我一低头，一把剑，最熟悉的那把剑，正正插在我心口。
“……你？”我一瞬间什么感受都没有，以为自己在做梦，呆愣地抬头望向李清莲。
他还在吐血，手也还在用力，眼里却充满了艰涩。
“李……清莲、你、”我竟然还能说话，“什么、意思……”
我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生出幸福满足和痛苦绝望，都是因为李清莲。我看着李清莲毫无痛色的眼睛，第一次生出彻骨的恨意。如果可以，我一定要狠狠报复回去！
他皱起眉，闭上眼睛，说：“……你不会死。”
——
我其实死了。但是我又活了。
原来，我就是最大的妖。
剑下的血不久就消失不见，聚成了我这只妖。
难怪我克死父亲，修炼不了半点，还总是心想事成。
除了面对李清莲。从小到大，面对我的请求，他总是要先拒绝再同意。我与他朝夕相处，以为自己没有什么特异之处。
这样看来，只是当时的我还没有长成，比不过人族的天才。而现在我比过了。
其实从小到大，只要我稍微相信自己或者胡作非为一些，我都可能发现自己的力量。但父亲捡我回去后封了我三年，母亲又封了我三年，我随后又跑到李清莲这个天生克妖的人身边，全心全意相信自己手无缚妖之力。我一直相信自己在人妖并存的世界中是弱小的，越长大越依靠人的力量，从没怀疑过自己的身份。
但现在，我一句玩笑话，就让所有真相浮出水面。
李清莲在我身前调息，半睁着眼睛看我。
我现在的样子还是人的样子。
我突然掐住李清莲的脖子，把他按到地上，问他是不是骗了自己很久。
他却靠近我的耳朵说：“你不也是吗？”
我愤怒地甩开他。
我怎么和他一样！我付出了真心和信任，就算是为了换取保护，那又有什么错！
可他骗了我多少！
我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吧。你知道我是什么吗？”
他侧过头狠狠咳了几下，擦擦嘴角的血又坐起来。
他挪到我脚边调息，抬头笑着看我：“你是妖啊，我知道。”
但他目光闪动，我认为是心虚。
——
一只不自知的妖，自作聪明地讨要人的保护。
真的是很蠢了。
李清莲第一次见顾盼，就知道她是妖。而且是万妖的出生和死去之处。
也许只有他能看出来。但他无所谓人们提心吊胆的妖祸，他觉得很无聊。
带回顾盼的亲王恐怕是怀着自个的心思，想要这强大的力量为己所用，却遭到大妖的反噬了。
这大妖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还跑来他这里。
但是，他真的无所谓。
无所谓人族要的保护，也无所谓顾盼求的保护。
只是，那份相伴长大的温暖，却绑住了他的心。
后来，顾盼是妖这件事，他欺骗了顾盼这件事，他居高临下看着顾盼这件事，都不好出口了。
顾盼说，为了她，杀掉最强的妖。
为了她，当然可以办到。虽然，杀不掉。
现在的顾盼，可以压着他打。
——
妖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了，而人族的英雄压根不会出来保护他们了。
天下大乱。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倾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