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灯笼》云番

2、第 2 章

　　从紫栖山回来后，宋颐宁有了翻译灵感，没课的时候就窝在宿舍，静静对着书稿。虽是一本薄薄的小故事，她依旧一丝不苟、认真校对。在翻译过程中，她好像也在跟随主人公一起探险，哪怕前途生死未卜，只要今天还能尽情战斗，就是快乐的、有价值的一生。

　　“温拓，谢谢你，要不是你那时带我去紫栖山，又碰巧斗了蟋蟀，我是无法深入体验这部作品的。”初稿完成后，宋颐宁把它拿给温拓。那天正好是元宵节，华灯溢彩，满目星辉，学校在篮球场组织大型观灯会，于是温拓约她到篮球场见面。

　　他提了个自制的纸灯笼，并用毛笔在灯笼外侧写了两句词：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温拓接过书稿，并未急着翻阅，只是小心翼翼把它放到包里，牵起宋颐宁的手：“最近累了吧，带你好好逛逛灯会。”

　　“买个什么样的灯笼送你好呢？”温拓牵着宋颐宁穿梭在各个摊位之间，软萌可爱的兔子灯、简约古朴的星星灯、象征好运的锦鲤灯，温拓一盏盏看过去，竟觉得样样都不好，配不上眼前这个人儿。

　　“就要你手里这盏。”宋颐宁指了指他提的纸灯笼。

　　“这盏不行。”温拓的脸突然红了，“这个很简单，我教你做吧，在这里等我，我去宿舍取材料。”

　　温拓很快回来了，左手拎着个小袋子，里面装了些彩纸、剪刀和胶水。还没等他靠近，宋颐宁蹦着上前几步，把一个面具贴近他的脸。

　　“我刚才在摊位上闲逛，发现了一个特别适合你的面具。”宋颐宁笑了。温拓好奇，把面具摘下来看了看，是一只呆呆的小鹿面具。

　　“别摘，戴上啊。”宋颐宁佯装生气，又连忙把面具戴在他脸上。他的一双眼睛从小鹿面具里露出来，忽闪忽闪，像繁星坠落森林。宋颐宁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上去。

　　面对波光粼粼的海面，她只能献上一吻。

　　她立马转过了头，只留下温拓一个人发呆。过了好久，他才把面具摘下来，找了个稍微空旷的场所，教她做纸灯笼。

　　元夕是新年第一个月圆之夜，宋颐宁望着月亮，觉得自己很幸运，也能沾得一分清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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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颐宁毕业后，进了一家外文出版社做图书编辑，同时还负责翻译一部分儿童文学作品。温拓和闻远也快毕业了，前不久，闻远谋到了某大学教职的工作，邀请温拓和宋颐宁一起聚聚。

　　“温拓，我听说有大学给你发了offer，你答复人家了没？”闻远随口问道。

　　“暂时还没有。”温拓说。

　　“不是我说你，等你毕业了，总不能还像上学时一样四处游历吧？”闻远看了看宋颐宁，“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了颐宁，找一份比较安稳的工作。”

　　宋颐宁知道，温拓兴趣广泛，执着于寻访古迹，经常一个人背包走遍大江南北。他给文博杂志写过的稿子已有厚厚一打，拍过的照片也不计其数，她本以为他已走遍想走的地方，可今天听闻远这么说，才明白原来还有很多他想去但尚未踏足的地方。

　　“不用为我做什么，”宋颐宁望向温拓，“你想去哪，我跟你一起去。”

　　“你知道这有多辛苦吗？”倒是闻远在一边激动起来。

　　温拓随即也表示反对，这场谈话很快结束，温拓和闻远都没把宋颐宁的话放在心里，直到温拓临毕业前，背着包打算登上去湘西的火车，愕然发现宋颐宁已经整理好了行李在火车站等他。

　　“我请了年假，这次和你一起去体验试试。”她说，“今后陪你一起四海为家，也不是不可以。”

　　“难道你要放弃你的翻译工作吗？”温拓制止道。

　　“翻译工作自由灵活，只要带上电脑和辞典，我在哪儿都能翻，四处走走说不定还能多长见识呢。”宋颐宁不以为意。

　　“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温拓还欲说些什么，车站广播开始催促发车，他只得和宋颐宁一起踏上了前往湘西的路。

　　空气渐渐湿润起来，麦田、森林、群山交替而过，像一首此起彼伏的变奏曲。刚下火车，他们又坐上大巴，晃悠了一宿后才终于到达一个村口。温拓接过她的行李，说是村子尚未通车，需要步行一个小时才能到。初到湘西，宋颐宁只觉得满眼新奇，连脚下的黄土也是松软可爱的，并未觉得有丝毫辛苦。

　　“看吧，你就是小瞧我了。”她说。

　　乡下的夜晚星光灿烂，她第一次看见一条条清晰闪亮的星带，兴奋地说那是银河，温拓只是揉了揉她的头，让她轻轻靠在自己肩头。

　　刚到湘西的第二天，她就遇到了切实困难。温拓白天去寻找一处石刻，直到黄昏时分才到家。隔老远，他就看见宋颐宁站在门口等自己，头发披散着，眼里布满疑惑。

　　“怎么了？”他有些心疼。

　　“我想洗澡，可是……”宋颐宁指了指院子围墙处。

　　他们借居在村民家里，这户人家把房子建在山脚，背靠大山，虽然只是一座二层小土楼，但这已经是温拓细心挑选过的条件较好的人家了。可是，这户人家没有安装热水器，若要洗澡，只能拉起院子角落处的围帘，再打一桶井水上来，简单冲洗下身体。

　　“虽然是夏天，可是井水那么冷。”宋颐宁咬了咬嘴唇，“就算这个我能忍受，难道我要头顶青天、背靠大山、赤身裸体的洗澡吗？”

　　“还是把你送回去吧，”温拓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平时游历的地方就是这样，条件不好，有时十天半个月也洗不上一次澡，吃饭也是随便应付，你会受苦的。”

　　原本打起退堂鼓的宋颐宁听到这话，突然又倔强起来，扬起脸：“给我拉帘子，我就这样洗！”

　　接下来的几天，宋颐宁慢慢克服了很多困难，哪怕是睡在只简单铺了棉絮的水泥地上，她也能安然入眠了。

　　与此同时，她也开始着手自己的翻译工作，最近出版社拿到了某国外畅销的儿童文学系列作品的版权，翻译的任务交到了她这里。她刚着手翻译第二部，必须快马加鞭，赶在盗版书肆虐之前把翻译稿交给出版社。

　　温拓白天出去拍石刻，她便支起一张椅子，坐在地上，噼里啪啦打字。不一会儿，难以忍受的燥热就席卷而来。山间空气并不凉爽，只有一台老旧生锈的电扇对着她吹风，蝉鸣阵阵更是搅得人心烦意乱，只要稍微静止不动，蚊虫就立马找上她，在她裸露的皮肤上留下好些个红印。

　　她忙着驱赶蚊虫，拍打一会转一会不转的电扇，汗珠不断从她的额前渗出。宋颐宁只觉得思绪混乱，哪里还能翻译一个字。几天下来，她翻译的书稿不过几百字，之前在舒适的环境里，如需赶稿，她是可以一天完成四千字左右的高质量翻译的。

　　出版社的电话时不时打进来，询问翻译进度，宋颐宁也旁敲侧击问过温拓还需停留多久，可他似乎意犹未尽。直到某天夜里，宋颐宁在接完催稿电话后，终于忍不住，崩溃地哭出声来：“生活上条件多艰苦我都能忍，可是我不能容忍我的思绪是混乱的，我根本进入不了文学世界，也无法完成任何作品。我必须回家，回到舒适的创作环境中去。”

　　面对铺天盖地的哭势，温拓又慌乱又心疼：“明天一早就送你回家。”

　　“那你呢？”宋颐宁红着眼问他，“如果以后这样的生活是常态，我一年能见你几次呢？”

　　温拓沉默不答，宋颐宁看出了他的犹豫：“我需要陪伴，我不能接受长时间的异地。”

　　那天晚上，宋颐宁没同往常一样，和他坐在二楼阳台看月亮。

　　第二天清晨，他送她坐上回家的大巴，只拎了属于她的行李。离开前，宋颐宁隔着车窗问他：“你为什么不能像闻远一样，在大学里做一个安安稳稳的学者呢？”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温拓只是喃喃自语道：“对不起。”

　　回到家后，宋颐宁收起和温拓分别时的悲伤情绪，投身到翻译中去。第二部、第三部，她很快翻译完了出版社已收购版权的几本书。新书一出版，就被抢购一空。

　　她一直是个不愿意走到台前的人，可是架不住小读者的热情，大半年里跑遍了全国多个城市，开了好几场读书分享会。偶尔有闲暇，温拓的声音和脸就会浮现在她眼前，所以尽管辛苦，她也乐于让自己沉浸在忙碌之中。

　　倒是闻远来看过她好几次，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温拓。大半年过去了，又到了紫藤花开的季节，闻远到出版社找到她：“温拓回来了。”

　　“什么意思？”

　　“他决定在大学找个教职，安心做学问。”

　　过了几天，温拓果然到出版社楼下等她。和从前相比，他好像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双眼睛有些疲惫了，不像她初次见他时那般清亮。

　　宋颐宁有些心软，如果把他留在身边，会让他失去自己的追求，她这样跟囚禁小鹿的猎人有什么区别呢？

　　“你不用为了我改变自己，就如同，我虽然爱你，却也不会为了你放弃我挚爱的文学王国。”宋颐宁开口。

　　“可是我愿意。”他只说了这五个字，然后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拥她入怀。

　　“我，闻远，还有几个朋友，过几天会去川西看洞窟壁画。等这次游历回来，我就会留在大学，和闻远一样，安心做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