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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有仇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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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至三更。
新月姣好,星辰漫天。
书房内的长灯夹着“呲、呲”的烛燃声,将倚在榻上菅仰止的长睫拉的更长。
平炎推门进入,“爷,李老夫人来了。”
菅仰止睁开久闭的眼,并未作声。
平炎退下关门,留在下堂拄着长杖的老者拉下头上的披帽,对着菅仰止拜了一礼。
这一礼,菅仰止并未阻止。
这是他应得的。或者说,是面前这老者欠他的。
“李太夫人可与菅某有仇?”菅仰止漫不经心,抬眸直盯上下堂老妇的眼。
李太夫人闭眼摇头,苍老略微憔悴的声音随即从嘴角溢出,“无。”
“那可是我菅家得罪过你李氏族人?”
“无。”
“既无个人恩怨,又无家族仇恨?那太夫人为何这般对本官?”
“……”
许久,书房内静若无人。
菅仰止叹了一息,从榻上起身,缓行踱步,“你既不愿说,那便先让本官猜猜。若本官所言偏差,还望太夫人及时纠正。”
他已绕到老人身侧,烛光昏黄,沉得她半张面无表情的脸愈发苍老。
“容本官先猜一下,”菅仰止屈指,拇指关节叩击着光洁如玉的额头,“你的长子李太医猝死,你却越过京兆府直奔御史台,听闻是御史台的御史大夫罗井时与你上府上看得李太医?”
顿了顿,菅仰止叹出一口气,轻笑道,“我竟不知堂堂御史大夫,如此明显的外力致死竟未瞧出分毫,还真是有趣。你说呢,李太夫人。”
老太太闭上了眼,却还是未张口。
“好吧,”菅仰止耸肩,“你不回答,看来是本官说对了。那本官就接着往下说。”
菅仰止继续围着老太太转悠,修长暗黑的身影裹着烛光黄晕慢慢压下,“你请木丹来我府上,请本官暗中查案,无非是想引我入府……”
说到此,菅仰止又笑了一声,停下步子,看向老太太微佝的背影,道,“很是凑巧,太子刚好也在我府上。你那仆人也甚是聪明,知道要去求太子。而你听完他的禀报后,心中可是觉得,是天在助你?”
菅仰止的手指头又不觉扶上唇瓣,“你知晓太子必会帮本官,本官既答应你暗中调查,便只能夜间拜访。故太子去祭奠李太医时,你便知道,本官也快到了。”
他已经又站到了她的正对面,老太太颤抖的眼皮子在菅仰止的眸光下暴露无疑。
菅仰止长眉轻蹙,转头继续道,“于是你将计就计,带所有人离开灵堂,独独派了木丹的闺女盯着,好确认本官究竟什么时候到。也好进行你的下一步计划。”
“本官既是暗查,身边自不会带好几人。倘若本官只身前来,那暗中监视的木丹便会带走自家孩子,若本官带上一二人,这一瞧见灵堂有人,还是个孩子,自会差手下人去支走她。就算本官的人很快回来了,那木丹亦会出来挡着,不让他入内。”菅仰止回头望向连拄着杖的双手都开始颤抖的老太太,嘴角露出一丝嘲意,“太夫人真是好算计。”
菅仰止凤眸渐缩,冷言继续道,“杀人案必探尸,你不惜在李太医尸身上涂上可以通过触摸便能渗入人体的虎狼之药,也想让本官做实荒唐之举,还真是罔顾人道!”
“只是本官不懂,”菅仰止眸中骤寒,音色亦是冷下几分,“你家府上二小姐虽乃庶出,但好歹是你李府中人,是你李太夫人的孙女,你怎会如此辱她闺名!”
老太太终于睁眼,看向菅仰止,下唇抖索,眸中有恨意、有不甘,还有浓烈的痛意。
菅仰止继续冷嘲,“不惜杀掉亲生儿子,毁掉亲生孙女也要置本官于如此身败名裂之局,对你究竟有何好处?”
“你错了,”老太太眸子怒睁,已然崩溃,手上的杖“咚咚咚”随着话语震地有声,“他是自愿的。”
“果然是这样。”菅仰止敛眸,缓缓说道。
之前,他曾怀疑是党派之争引起的。
可方才一出李府,被太子拦住后,太子却告诉他,木丹去禀报他已入局时,这老太太却让其他人先送太子走。便可瞧出,她并不想牵连太子。
既不愿牵连太子,却要对太子身边、与李府从来没有过交集、甚至于五年内都不曾出现在京阳的他动手,只剩下一种可能。
当年。
菅仰止与陆云晋的身后,长期跟着两位小姐。
一位小姐名唤陆含章,一位名唤秦瑶光。这要说的便是第二位,秦瑶光。
她乃秦左相的嫡孙女,亦是太子陆云晋的表妹。
打出生三年后,便被送进皇宫,入住皇后中宫,由皇后娘娘亲自抚养。用做什么,众人都心知肚明。
陆云晋十二岁那年,秦瑶光五岁。
让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喜欢上一个乳臭未干的五岁小丫头,很难。
但让一个五岁的小丫头喜欢上一个兰芝玉树的十二岁少年郎,却很容易。
可秦瑶光心悦的,并不是太子陆云晋,而是比陆云晋晚了两月出生的太子伴读,菅仰止。
缘何如此?明明是被当作未来太子妃培养的掌上明珠。
从小一直都被灌输着往后是要执掌后宫的人,可怎么还是能喜欢上别的人呢?
要怪就怪宋月逢。
这神仙编剧本,哪顾得上凡人是死还是活?
总得来点儿狗血剧情才能吸引看客们的眼球吧?
更何况,主角光环,是个重点女角色都得围着主角转悠。
为了让这女配的爱情更能顺其自然、根深蒂固,于是她大手一挥,劈里啪啦,便有了这么一件事儿。
那年,皇家秋猎,十二岁的菅仰止从天而降,在一支箭下救了这位跟屁虫。
那箭是谁射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古英雄救美,美女必会芳心暗许。
这戴着男主光环,有颜又有才,绝世而独立的存在,这京阳哪位世家小姐没为他心动过?
这准太子妃秦瑶光,自是逃不过。当然,也包括那位实打实的公主殿下,陆含章。
顺义六年,菅仰止驰骋疆场夺回南安五座失城,追得北荣敌军缴械投降,名扬天下!
顺义八年,菅仰止以会元之资被当今因容貌更胜于才华钦点为探花郎,风光无两!
这样的存在,该是多少少女心中的梦中情郎?
可接下来,他满门被屠,一朝从天堂入地狱。本以为他会如行尸走肉般从此一蹶不振。
却不曾想,五年外放,他靠缜密的头脑,雷霆的侦察手段,破获泰阳城积案、冤案三千余起,又让他以菅判官之名名震庙堂!
这样的人,是天上月,让人仰慕又倾心,这自小就被娇宠着的人,又岂会那么容易放弃想要的东西?
是那个春心荡漾的少女,又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吧?所以才有了这么一出,入不了台面,但却敢用一人死来引他入局的戏。
至于为什么是李太医。
兴许,是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吧。
菅仰止鄙夷冷笑,他盯着面前又痛苦闭上眼的老妇,“你儿子既为秦氏卖命,如今也算自食恶果。”
老妇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
菅仰止嘴角的鄙夷之气更甚,李家果然有把柄在秦左相手里。
“只是不知,从不参与党派之争的御史台罗大人何时竟也入了秦左相的门庭,”菅仰止又道,“秦左相不惜让其暴露也要助你布下此举,还真是看得起本官。”
“……”
“你当庆幸,李太医虽是他的人,但也曾为太子殿下鞍前马后。今日,你这条老命,本官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姑且留着,你且回去告诉秦左相,这次的算计,本官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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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已经成为少卿府头条热搜的宋月逢,在菅仰止寝室内已经苏醒,正极其郁闷地趴在软榻上。
菅仰止枕头下的手机和匕首都没了。
果然是为了防她啊,连这么多年的习惯都改了。
如今经过两次“生死”,刀又不见了,还被那家伙一个辩不过,起手就给她劈晕,害得她脖颈到现在都隐隐作痛。
权衡利弊后,宋月逢觉得,不能再盲目求死。
既然死不了,那就当是度假了。反正也请了两天假,可以在这书中的世界玩一玩,再寻机回去。
刚好,瞧一瞧这古人的人文风情,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的灵感,那下一本书就可以接上了。
正想着,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哪位?”
宋月逢发问。
门外的平炎心口一震,这声音清脆明亮,还真是个年轻女子,看来是那女人没差了。
门外人不应声,宋月逢疑惑之余,还是上前去开门了。
结果门刚一打开,先是平炎被宋月逢的奇异装扮惊住了神儿。
“怎么是你?”
身体比脑子的记忆更深刻。宋月逢这厢条件反射一个后退,不由摸上后背。
她可还没忘记小树林里,那背后捅她之人是谁。
虽说是第一次见平炎,但看到他硬朗干练的五官,她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平炎的左眉处,有一道约莫2cm的刀疤。那是她在一次江湖纷争中,给他的战利品。
平炎闻言,赶紧也后退一步,垂下头不再直视宋月逢。
接着从身后拿出一套青衫、绣鞋,歉意十足地道,“小姐见谅,之前误伤小姐,是平炎的错。只是少卿府上没有丫鬟,小姐得自行更衣,更完衣后,平炎任由小姐处置。”
宋月逢月眉微挑,任由她处置?这不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吗?方才试了半晌,只唤出了衣服和鞋子,就是唤不出来刀具类的,甚至手术刀、剪刀都不行。
她觉得,是外挂在卡bug,知道她要自杀,所以不配合。
如今平炎送上了门,宋月逢看他低头顺耳的模样,小心问道,“我不怪你,但作为补偿,你可否给我样东西?”
平炎低垂的眉头皱起,并未抬头,“小姐但说无妨。”
“匕首。”宋月逢眼里放光,开门见山。
平炎沉默片刻,道,“爷特意交代过,任何锋利物品不可交由小姐。请小姐另择他物。”
“我……”宋月逢扬了扬拳,咬着后槽牙,“你走吧,不需要了。”
关上门,宋月逢把拿来的衣裳原封不动地叠放在一旁刚才被她脱下的麻衣旁。
也不怪平炎惊讶,毕竟她方才唤出衣服鞋子后,就自己换上了。
重新爬回软榻上,宋月逢又试着唤了唤,零食可以,化妆品可以,毛绒玩具也可以,就是……刀具、枪械类,所有她想用来自杀的物品都没用。
看来这金手指是有限制的。
宋月逢无力地闭上眼,闭着闭着,就真去见周公了。
见着见着,迷迷糊糊又醒了。
四周乌漆嘛黑的,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宋月逢条件反射伸手去摸一旁的手机,啥也没摸到,只摸了一手空。
于是,心下一惊,睡意全无。鼻子使劲嗅了嗅,瞬间醍醐灌顶,想起这是什么味儿。
在一阵安静过后,一声气急败坏的大喊,从菅仰止的通房里传出……
“菅仰止!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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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阳光尚好。
但宋月逢,睡得很不好。
昨夜,在反应过来是睡在哪里后。她发泄完,就打算去找某个腹黑男理论。
可一起床,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还是让她很快冷静下来。
这男人颠倒阴阳、指鹿为马的本事,她可是领教过的。她如今出去,怕是还没等她说上几句话,便会惹来他一连串的灵魂拷问。
她可没有信心,能在这么一个智力超群、阴沉多疑的人面前,给出什么无懈可击的答案。
身为一个急诊科医生,把值班室当半个家的人,这房间的规模,好歹比值班室强些,至少算个“单间”。
自我攻略了半晌后,宋月逢还是眼一闭、心一横,躺回床上。
想通了后,那困意就又“腾腾腾”席卷而来。
走一步算一步吧,这少卿府人防着她,大街上可不在他菅仰止的视线范围,大不了就去买一把刀呗。毕竟有些人天生就有金手指,你能怎么样?
菅仰止听着通房里再没了动静,才敛起眸子。
他摸了摸有些发痛的伤口,闭上眼,长睫如羽翼轻轻颤动,沉在皎洁的夜色中。
一夜安然。
只余屋外一树的樱花随风摇曳,生姿飘零。
睡醒后,当宋月逢鼓起勇气推开通房门,并没看到菅仰止。
正房空荡荡,跟昨日她睡着前没什么两样。刚准备蹑手蹑脚出门,结果刚打开房门,一个小丫头便迎上来。
说,“奴婢是照大人吩咐,来伺候小姐的。”
宋月逢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
迈出去的腿秒撤回来,打算关门。
但小丫头拦着门框,顺势跪下,泪水也是说来就来。
“小姐,求求你留下奴婢吧。这大人刚将奴婢买回还不足一个时辰,若再被发卖,奴婢便要被降为下等奴了。”
说着,“砰砰砰”磕起头。
宋月逢一个现代人,虽然深知古代规矩,但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跪地叩头,还是心有芥蒂的。
赶紧拉她起来,皱巴着脸喏呢道,“算、算了,就留下吧。”
小丫头一听,喜极而泣,“小姐,奴婢这就去给您打水洗漱。”
“等等,”宋月逢叫停转身要走的小丫头,“你有刀吗?”
小丫头眉眼一顿,很快摇头。
宋月逢耸肩,“好吧,去打水吧。”
十分钟后,在小丫头的帮忙下,宋月逢洗了脸,刷了牙,然后开始擦水乳。
见着她那些奇怪的东西,小丫头瞪着圆圆的大眼睛,露出一脸仰慕之情,“哇!小姐这皂角好厉害呀,这么多泡泡……”
“洗面奶,专门用来洗脸的,你要不要试试?”
小丫头羞涩地摆手,“不用不用……”
“哇……小姐,这么细的毛刷放进嘴里,嘴巴不会疼吗?”
“昂?不疼啊……一会儿我送你两支。”
“小姐,小姐,这个是什么?怎么您抹完脸后,皮肤这么水嫩呀!”
“爽肤水……”
……吧啦吧啦,吧啦吧啦,两人是有问必答。
小丫头给宋月逢换上平炎昨日拿来的衣衫,梳上好看的发髻。
宋月逢本身长得水灵清冷。
巴掌大小的脸上,皮肤又嫩又透亮。一双小鹿眼里葡萄般的眸子,又黑又清澈。好看的微驼峰鼻,糯粉的花瓣唇,如今一番打扮下来,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若是不开口,竟还真有几分古代女子的恬静淑雅。
“小姐真好看!”
小丫头情绪价值是给的真充足,眸里映出的美人儿,听到她的话后乐得一笑。
“兰竹嘴真甜!”
对,小丫头叫兰竹。
听她说是一大早从牙市上被买回来的。
不过,宋月逢听到她自报姓名后,便了然于心了。
兰竹……
还被买回来的丫头?
分明是菅仰止在泰阳城做法曹时,陆云晋派给他的五名安慰之一。
当时,写到这儿的时候,她不知道该起什么名儿,才能表达出陆云晋寄予菅仰止的厚望。
最后研究了整整两日,在一次梦醒后,灵光乍现!才决定用“君子五卷”之名,来配这五人,好让菅仰止能够领会陆云晋的苦心,尽快振作,重登荣耀之巅~!
这五卷各取其中两字:卷一琴棋书画,取棋画二字;卷二笔墨纸砚,取墨纸二字;卷三梅兰竹菊,便是如今的兰竹;卷□□花雪月,取花月;卷五松柳荷雁,便是松雁。
没有什么规则,就是哪个好听用哪个。
而兰竹,有个谐音“懒猪”……取这两字,只是为了可以让这名字听起来好记、别致些……
没成想,当真人站在宋月逢面前时,她对懒……兰竹姑娘,还是有些许抱歉的。
毕竟她曾因为这个名字,没少被其他四名暗卫嘲笑。
她也曾,愤愤不平的请示过陆云晋。
“请主子重新赐名。”
但都被陆云晋以“没煮、烂剧、没菊……之名更难听”为由,表示拒绝。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兰竹,由此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