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瑕玉 ...
-
要说元青苏对元新知是什么情感？元青苏也不清楚。他对这位兄长，不，应该是弟弟的印象如隔雾看花，总透着几分模糊。
于是，元青苏对上车帘外的那双眼，不仅不害怕，还主动起身凑上前问：“元新知，你来做什么？”
元新知环顾四周，斩断锁链，拉他出马车，直至无人之处才停下脚步。
月黑风高夜，杀人好时节。
元青苏沐浴在月光里，嘴角挂上几分笑意：“看，你后面有鬼。”
“急急如律……”
元新知拂尘一甩，只见到白蒙蒙的月光撒在青石上，一只青蛙从水坑跳过，为白色道袍添上几滴褐色点缀。
他连忙伸手去擦，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骗我作甚？”
元青苏倒打一耙，学他说话：“你劫我作甚？”
“我这是救你。”元新知轻咳两声，“明无慈那魔头……”
“打住。”元青苏温声道，“你，元新知，青州元家长房第十八代独子，现风徐山道士，风徐娘子座下弟子。”
元青苏好整以暇，眼神扫过元新知紧抿的双唇，接着说：“你还有个哥哥，但是没有人在意他，你被叫作‘元大公子’，直到后来要个炉鼎，才有了‘元小公子’。可是小公子才是哥哥啊，真是可笑。至于大公子嘛……早早借着小元的名头，送到风徐山，以待成仙之日了，是不是？”
“你怎会知道？”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元青苏语气一变，“不仅如此，我还知道，明无慈当年是要选你的。他们用我做替代品，而你，一清二楚。”
“对不起。”元新知上前几步，“所以我来救你了。”
“你不是来救我，你只是满足你自己。”元青苏冷笑，“打断一个人的双腿，再递给他一副拐杖，满足你那可怜的悲悯心。”
“……”
元新知被元青苏疾风骤雨般的诘问打得灰头土脸，神色怏怏，嘴唇嗫嚅几下，却发不出声音，低低垂下头去。
元青苏见状，抢过拂尘，往林子深处而去，丢下一句：“走吧，道长。”
元新知惶然跟上，忍不住开口：“你不是怨我吗？”
“你这拐杖来得很是时候，我为什么不能收？”
抛却凡间时光，元青苏好歹也是活了几百年的仙人，对付元新知这样式的小道士还不是手掐把拿？
愤怒和悲伤早已在时光中消磨殆尽，元青苏不过是在利用既定的结果，博取元新知更深的愧疚之情。
毕竟，明无慈一定会追上来。
在此之前，元青苏想在幽冥山之外，找到更多线索。至于等明无慈过来拿人后，带他“出走”的元新知的结局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元青苏不在乎。
都不过是趁手的工具，想用就用，不想用就丢。
抱着这样的心思，元青苏住进风徐道观。
困得不行，他下意识往某个方向走，被元新知拉回来：“那间房子锁了八年，从不让人住的。”
……那是明无慈的房间。
元青苏冒出这个念头，把自己吓了一跳。
住到客房，元新知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下山。
“明无慈一定能找过来。”元新知宽慰道，“但是我师父是风徐娘子，可厉害了，明无慈不一定能打得过她。等明无慈对你的兴趣过了，我再送你下山。”
元青苏应下，心里却道元新知天真，如果明无慈对元青苏的“兴趣”那样浅，为何会等他八年？他要什么炉鼎没有呢？
况且，有了前面几世的经验，元青苏能断定一件事：明无慈对元青苏有一种别样的情感。
爱不准确，恨也不准确，像是浓稠满溢的情意凝结成冰，最后狠狠坠于地面，落了个粉身碎骨，化作了不知名的情感，却刺得人心里发疼。
元青苏不明白这种情感从何而来，脑海有个声音阻止他去寻找原因，可是他忍不住去想，忍不住一次次迎着碎裂的冰，去寻找一个坠入深渊的答案。
他打定决心，在风徐山找起了线索，奈何明无慈没在风徐山居住过，根本无从查起。
陶仁掏了掏耳朵，听到站在书架下的元青苏唉声叹气，也忍不住跟着叹气道：“小祖宗，你在藏书阁里待了三天呢，要是这么好学，等我们观主出关，你去求她收了你吧。”
元青苏一边翻书，一边胡编乱造：“哎呀，这位道长你行行好，我没见过世面，就想多看点儿书，也不行吗？”
的确无人能拒绝一个求知若渴的学子，但陶仁生怕元青苏死在书海里，连忙拉他出来：“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跟你说吧。”
“好啊。你知道幽冥山吗？”
“知道啊，三不管地带嘛，那鬼君老可怕了，听说养了几百个炉鼎呢。”
“……”
都是陈词滥调，元青苏早听腻了，转而去拿另一本书，却被一只手挡住。
元青苏认识这个人，在无慈道长的小世界的时间线里，娄鸿禧是观主二弟子，为人宽厚有礼，博学多识，明无慈与元青苏成婚后，娄鸿禧接过了风徐观观主的位置，还给他们送来过新婚贺礼。
在这个世界线里，娄鸿禧还是风徐娘子的二弟子，只是他的正牌师兄换成了元新知。
娄鸿禧笑道：“这位小友，有什么疑问可以问我。”
“幽冥山的事。”元青苏读书读得心累，懒得重复一遍，“你明明都听到了。”
“这不是多问几句么？小友莫气。”娄鸿禧好脾气解释，“我这里倒有不同的消息。这幽冥山，是凭空出现的。”
“哦？怎么说？”
“原来的幽冥山不叫幽冥山，而是叫作‘青苏玉山’，专门产青苏玉的。可是某一天，幽冥山凭空出现，取代了青苏玉山，你说奇怪不奇怪？山还是那座山，但内里却完全不一样了。”
陶仁打了个哈欠，乱用成语：“也许是日积月累，厚积薄发？”
“非也。幽冥山的出现毫无征兆，用夸张一点儿的手法来说，简直就是……”娄鸿禧顿了顿，“天外来物。”
天外来物。
元青苏在心里默念这个词。
不，一点儿也不夸张，甚至可以说，完全应和了元青苏的猜测。
得到证实，元青苏欢天喜地，准备去用膳，陶仁打了个哈欠，迟钝反应过来：“诶，你是不是就叫青苏？”
元青苏眉梢轻挑：“嗯对，用玉做名字，很奇怪吗？”
“没，没有。”陶仁连连摆手，“就是觉得，一个传说突然和听故事的人名连接起来，有点儿奇妙。”
元青苏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幽冥山的前身是青苏玉山的事，元青苏早就知道，只是他听到版本不一样：幽冥山并非骤然形成，相反，还有个过程，这对他这位执掌天下玉石的仙君来说，是听过千遍万遍的传说。
传说里也是这个时间段，青苏玉山已经没落。
原因无他，只因号称永远晶莹剔透、毫无瑕疵的青苏玉，出现了第一块有裂痕的青苏玉，至此一发不可收拾。
到最后，再也找不到无瑕的青苏玉，所谓“天下第一奇玉”的青苏玉成了地摊上的廉价货，青苏玉山也就跟着沉寂下来，最后成了一座乱葬岗，再过百年，养出这幽冥鬼君。
所以，这个时间点，根本不可能出现幽冥山。
那可不就是天外来物么？
元青苏端起饭碗，看天，似乎要把天盯出一个窟窿。
“在想什么呢？”元新知坐到他旁边，轻轻唤他名字，“青苏。”
听到这个名字，元青苏灵机一动，问道：“你对青苏玉的印象是什么？”
“破烂，便宜……呃，我没有说你的意思。”元新知想了想，“其实我有一块完好的青苏玉，是我抓周时抓到的。”
元青苏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我看看。”
托了愧意的福，元新知迟疑一瞬，小心捧出青苏玉，透亮的，没有一丝瑕疵，在阳光之下，内里仿佛在流淌青色的光。
元青苏第一次见到无瑕的青苏玉，哪怕是他这位掌玉仙君，也找不到传说中完美的青苏玉。
不，应该说，青苏玉一定是完美的。
上天赐予青苏晶莹透亮、永无裂痕的权柄，又在某一天残忍收回去，让它跌入凡尘，粉身碎骨，成为廉价货的代名词。
元青苏看痴了，无人不会在这般流光溢彩中迷失目光。
直到乌云遮住太阳，那块青苏玉的流光黯淡下去，元青苏才收回视线，只是即便光线黯淡，那纯净明亮的玉石依旧吸晴。
元新知轻咳一声，放了回去：“很好看吧？”
“好看。”元青苏难得由衷赞叹一样东西，“难怪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奇玉。”
“是啊，可惜这是最后一块无瑕玉了。唉，你说天上有掌玉石的神仙吗？为何要这样残忍，简直在惩罚这样完美的玉石。”
某位“残忍”的玉仙捏紧拳头：“不是，你怪人家神仙干嘛？说不定这时候别人还没登仙呢。”
“我可没有，就是感叹一下。”元新知虔诚拜了拜，“神仙莫怪。”
“话说，我怎么不知道你有无瑕的青苏玉啊。”
“财不外露嘛，爹娘特地嘱咐过我的。”元新知扯着元新知的袖子，“快下雨了，我们进屋去。”
元青苏偏过头，天阴沉沉的，可在这阴沉之下，似乎有道阴影一闪而过。
来自幽冥的虚影。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瑕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