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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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冻土下的你
西伯利亚的寒风裹挟着粗粝的雪粒，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锥，持续不断地击打着木屋的窗玻璃。汪婷裹紧厚重的羊毛毯，指尖抚过信纸边缘。油墨的气息与从窗缝渗入的凛冽寒意交织在一起，呛得她鼻腔发紧。
这是她来到这片冻土原的第三个冬天。
桌上的旧台灯拧到最暗。一圈暖黄色的光晕，恰好笼住了那张边角微卷的照片——高二校庆那天拍的。柳钰站在她左侧，高马尾利落地束起，嘴角上扬，露出那颗标志性的小虎牙。照片里的阳光过于猛烈，晃得人眼睛发酸，就像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巷口那盏在雨丝中晕开昏黄光晕的路灯。
那是个梅雨夜晚，雨水缠绵而黏腻，浸湿了她们的校服裙摆。汪婷背靠着湿冷斑驳的砖墙，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她瘦削的肩膀因压抑的哭泣而剧烈颤抖。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抓住柳钰的手腕，却被对方轻轻避开。那触碰的落空，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冰锥般的寒意。
“汪婷，算了吧。”柳钰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们这样……太累了。”
“为什么？”汪婷哽咽着，“就因为我妈说的那些话？还是你早就想分开了？”
柳钰始终低着头，额前垂下的碎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那双紧攥的拳头，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眼底翻涌着汪婷无法解读的情绪：“和你妈没关系。以后……你别再找我了。”
汪婷哭得喘不上气，胸腔里像是塞满了湿透的棉花。柳钰深深地望着她，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毅然转身踏进雨幕。她的背影挺得笔直，却又透出一种深沉的落寞，直到被浓稠的雨雾彻底吞噬。
汪婷失魂落魄地靠着冰冷的墙壁，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四肢百骸都冻得麻木，她才僵硬地挪动脚步回家。她那时天真地以为，这不过是她们无数次闹别扭中比较严重的一次。
可她等啊等，等来的却是柳钰住院的噩耗，等到的是那张宣告一切终结的死亡通知书。
恍惚间，信纸边缘的折痕，与她记忆里那袋温热的三明治轮廓缓缓重合。
高二转学第一天，汪婷穿着洗得发白的便服，局促地站在鸫梧实验中学的教学楼大厅里。三个穿着熨烫平整的定制校服的女生拦住了她的去路。
“喂，新来的，”领头的女生别着限量款发夹，眼神轻蔑，“没校服也敢往鸫梧闯？”
汪婷死死攥着书包带子，指节发白。她刚想解释，就被另一个高个子女生猛地推了一把。后背重重撞上冰凉的大理石柱面，钝痛瞬间蔓延。就在这时，最瘦小的那个女生一把夺过她的书包，狠狠摔向前方——
书包里的杂物乒乒乓乓铺了一地，一个笔帽恰好砸在刚走进大厅的柳钰脚上。她单肩挎着书包，一手拿着三明治，另一手握着热牛奶，额前的刘海有些凌乱。她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脚边散落一地的文具，又抬头看向被推搡得眼眶发红的汪婷，眉头瞬间拧紧。
“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柳钰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厅瞬间安静。
那三个女生显然认出了她，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领头女生强作镇定：“柳钰，这不关你的事……”
“在我的学校里欺负同学，你说关不关我的事？”柳钰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她甚至没有提高音量，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需要我请家长来解释什么叫尊重吗？”
三个女生互相看了一眼，悻悻地快速离开。
柳钰这才蹲下身，仔细帮汪婷捡起散落的文具。当她站起身时，把手里那瓶尚存余温的牛奶塞进汪婷手里：“别怕。”她笑起来，露出那颗小虎牙，“我叫柳宇，高二（1）班的。校服的事包在我身上。”
那时，清晨的阳光正好穿透落地窗，洒在柳钰的身上。汪婷握着温热的牛奶，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心里的惶恐竟奇迹般地消散了。
后来，她们成了同桌。柳钰帮她挡住所有刁难，把自己的备用校服借给她穿，晚自习间隙拉她到楼梯间分享点心，总是习惯性地把她的手塞进自己温暖的口袋里：“汪婷你的手怎么老是像冰块似的。”
那些温暖的碎片，如今忆起，就像雪地深处埋藏的火星。
后来，无数人问过她恨不恨。她试过的，真的试过将所有的遗憾都淬炼成恨意。可每当她想起柳钰蹲下身帮她捡文具的样子，想起那瓶温热的牛奶，那些刚积聚起的恨意便瞬间消散。
爱呢？或许曾经是有的。是高三在天台分享对未来的憧憬，是大学时挤在出租屋里分食一碗热汤面。可这份感情太沉重了，到如今，她已经分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汪婷拿起笔，笔尖落在信纸上。
“柳钰，”她写道，“这里的雪下得很大，很急。我学会了生炉子，学会了几句简单的俄语。卖土豆的阿姨总会偷偷多给我两个。”
窗外的风势渐弱，老旧的木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她想起柳钰曾憧憬：“以后我们一定要一起去俄罗斯看雪呀！”她们没能一起实现这个愿望。柳钰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二十六岁的夏天。
“我还是没学会恨你，”笔尖顿了顿，“也好像没有力气再爱你了。就这么悬着，挺好的。”
信纸被密密麻麻的字迹填满，尽是琐碎的日常。她没有提及想念，没有触碰争吵，更没有倾诉遗憾。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已停歇。月光穿透云层，清冷地铺在信纸上。汪婷将信纸仔细折好，俯身放进书桌最底层的铁盒里。盒子里，类似的信已经积了厚厚一沓。
她靠向椅背，望向窗外无垠的雪原。远方的森林只剩一片模糊的暗影轮廓，沉默地矗立在天地之间。像极了她们之间那些从未说透的心事，隔着岁月，隔着生死，隔着茫茫冻土，始终沉默，却从未消散。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