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夙》陈族异类

26、第十七章 破罐破摔

　　等蔚染离开之后，偌央一行五人也回到了泸昌城。
　　客栈二楼地字一号房内，斯鸳正斜靠在坐榻上把玩一只青铜酒壶。
　　几声清脆的扣门声后，偌央捧着一碟糕点走进来。
　　斯鸳伸手接过糕点，开口问道：“老娄怎么样？”
　　偌央微笑着回答：“放心，他没受伤。倒是你……”
　　“我怎么了？”斯鸳咬了一口糕点，皱眉不解。
　　偌央看着少女脸上轻微的擦伤，想问又不好问，只得笑着摇了摇头。
　　“你好好歇着，我们明日再赶路。”说完，偌央便转身离开。
　　能歇最好！斯鸳轻轻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胸口，然后大口大口吃起糕点来。
　　“斯鸳姑娘。”门口传来一个怯懦的声音。
　　“干嘛？”斯鸳含糊不清地应着。
　　“小生能进来吗？”苏易弱弱问道。
　　“不能。”斯鸳态度坚决。
　　一声叹息后，门外的苏易低声道：“那小生就将这包核桃酥放在门口了。”
　　“快拿进来！”斯鸳急得立刻坐直身子，生怕核桃酥会不翼而飞。
　　“遵命。”
　　斯鸳接过核桃酥便打开吃起来，自然也没心思理会苏易那一脸得意的笑容。
　　“小生此番是来和斯鸳姑娘告别的。”苏易缓缓开口说明来意。
　　“告别？你要去哪里？”斯鸳放下核桃酥，一脸茫然。
　　“小生愚笨无能，总拖累斯鸳姑娘。眼下已身无分文，更是帮不上你的忙。只好独自上路，若老天保佑，我们还能在皇城重逢……”苏易越说越小声，语气中透着浓浓的忧伤。
　　斯鸳一愣，想起方才是说过一些羞辱他的话，登时满脸通红。不知是对自己感到羞愧还是恼怒于书生的巧嘴，只见她一把将核桃酥丢回给苏易。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别想拿包破核桃酥便打发我！我要吃金仙楼的芙蓉糕！”
　　金仙楼？那可是位于皇城最繁华的街上。芙蓉糕……一品芙蓉糕？每日只出一蒸笼的镇店之宝。若真依她所言，便算是默许我继续跟着他们了？
　　想到这些，苏易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斯鸳愤愤然。
　　“斯鸳姑娘，嘴里含着食物时不该轻意开口。尤其是这些会喷得到处飞散的粉末，你瞧，都粘到衣襟上了，小生替你掸掸……”
　　苏易的好心提醒最终换来斯鸳的一记耳光。

　　刚扇跑了苏易，又有一人不请自来。
　　不过，敛苍并不是来排队送糕点的……只见他一脸阴沉的站在斯鸳面前，也不说话。
　　斯鸳看他空着双手而来，又想起他起初对偌央见死不救，骤然怒起：“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臭野人！不要来烦扰我！”
　　敛苍微微皱眉，淡淡道：“我只是来问你一句话——你的剑，是用来做什么的？”
　　斯鸳诧异，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本不想理睬，但见他一脸严肃地望着自己，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透着满满的求知欲。第一次见他如此可笑的模样，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花季少女的剑用来做什么？自然是防贼防盗防敛……”
　　还未出口的“苍”字被对方寒光凛凛的双眸惊得生生咽了回去。
　　“你怕什么？”敛苍满脸阴郁地跨出两步，转瞬来到她的坐榻前。
　　“谁说我怕你！”斯鸳高高仰起脖子，身子却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寸。
　　敛苍摇了摇头，沉声道：“我是问——你为何不敢出剑？”
　　斯鸳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更羞恼于他咄咄逼人的样子。如他这般拗蛮无趣之人，将来必定讨不到老婆！
　　在心中狠狠咒骂敛苍一番后，斯鸳才觉得舒畅一些。
　　接着，她看了一眼他的双手，又看着身旁的朱颜剑，淡然道：“剑虽是兵器，可不只是凶器。对我而言，救人比杀人容易。”
　　即使曾见过人间地狱；即使仍背负血海深仇；即使已学得一身本领；也无法给予她挥剑杀人的勇气。
　　她的心底血色笼聚，她的双眸清澈黝黑。她平日里嬉笑怒骂，她夜幕中黯然神伤。
　　或许有一天，她会将自己的另一面尽数展现给某一人……但此刻，她只能以冷漠来面对少年探究的视线。
　　敛苍微一皱眉，转身走向门外。当他左脚刚踏出房门，便语气生冷地开口：“喂！蠢女人，不要因为害怕杀人而轻易被杀了。”
　　斯鸳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陡然有了一丝隐忧。难道他也是来告别的？不及细想，她脱口而出：“你要去哪？”
　　少年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只淡淡道：“下楼。”
　　少女再问：“做什么？”
　　少年再答：“吃饭。”
　　“噢。”少女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斯鸳收拾好东西下楼。
　　正巧遇上偌央找客栈掌柜结账。见他小心掂量着扁扁的钱袋，斯鸳上前询问情况。得到了“即将囊空如洗”的坏消息。
　　斯鸳暗自揪心，随即从偌央手中抢过钱袋藏入衣襟中。
　　“你这是做什么？”偌央笑问。
　　“我管钱。怎样？”斯鸳瞪眼。
　　“无妨。”偌央苦笑着摇了摇头。
　　“很好。”斯鸳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个钱袋可以使唤三个男人，有趣！
　　偌央等她笑够了，才小声开口：“劳烦小姐给两文钱，好让在下去买些包子。”
　　斯鸳爽快地递给他五枚铜板，悠然道：“给我带一个肉包两个炊饼，不要放葱。”
　　偌央看了看手中不够分量的铜板，默叹口气后便出门去了。
　　他刚出门正遇上满面春风的苏易，互相打了招呼后便交错而过。
　　“斯鸳姑娘早！”苏易一进门便直奔她而来。
　　“干嘛？”斯鸳自顾自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大早笑成这样，必定没有好事。”
　　苏易轻咳一声，急忙澄清：“自然是好事。小生刚用腰带换了一驾马车，还有两层软褥铺着。往后你我坐车便能舒适许多了。”
　　斯鸳抿了一小口凉水，微一蹙眉，淡淡道：“凭你腰带上那几块玉髓，换到的不止是马车吧？”
　　苏易拍案而起，大声惊叹：“斯鸳姑娘真是冰雪聪明！的确如你所料，除此之外还有小半车书画。”
　　斯鸳放下茶碗，嘴角微微抽动。沉默片刻后，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
　　“苏大哥，斯鸳真心佩服你！”
　　“岂敢岂敢！”苏易连连摆手，笑得合不拢嘴，只为她口中说出的那三个字。
　　“你怎么还在？”斯鸳见他仍一脸傻笑地盯着自己，心下不免愠恼。
　　苏易收起笑意，颇为尴尬的开口：“那个，小生有一事相求。”
　　“说来听听。”斯鸳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把玩茶碗，好整以暇。
　　苏易清了清嗓子，小声道：“小生方才一心置办马车，却忘了自己的五脏庙……”
　　书呆子满眼只有书，哪还知道饿啊？斯鸳悄悄翻了个白眼，并不理睬他。
　　“斯鸳，小生好饿……”苏易一脸哀怨。
　　斯鸳见他不识趣地靠过来，随手拿起茶碗扣在他的脸上，浅笑道：“瞧你屯着那半车书画，应是有法子祭五脏庙的。”
　　苏易退后一步躲开茶碗，抬手挠了挠头，苦笑道：“不瞒姑娘，小生眼下的确困窘。作诗表之：指间清风留不住，满腹才情空作古……”
　　斯鸳将手中茶碗丢向苏易，兀自摇头：“不明白。”
　　苏易手忙脚乱堪堪接住茶碗，急忙开口：“这个，小生钱袋已空。万般无奈下只得向同路人斯鸳姑娘求助。”
　　“嗯嗯嗯。”斯鸳连连点头，转而小声叹息，“可我爱莫能助！”
　　苏易仍不死心，苦苦纠缠：“小生只借一两，还望斯鸳姑娘行个方便！”
　　斯鸳蓦然起身来回踱步，一阵摇头晃脑后，总算想好了对应之策：“我送你一首诗：怀中银钱少又少，斯鸳劝君莫要吵，当心脑袋会不保！”
　　苏易目瞪口呆，良久后才喃喃道：“这诗……”
　　斯鸳挑眉笑问：“如何？”
　　苏易咽了咽口水，颤声道：“极工整！”

　　当苏易双手捧着两枚铜板，泪流满面、跌跌撞撞出门后，偌央也拿着炊饼回来了。
　　匆匆解决掉早餐，斯鸳便拖着偌央去市集闲逛。
　　“我姑且提醒一下，你怀里的钱可不够买下这些的。”偌央见斯鸳停在一个摊位前满心欢喜地摆弄着各式各样做工精美的木雕时，忍不住开口提醒。
　　“知道啦！我只是看看。”斯鸳撇撇嘴。
　　那小贩一听他们没钱，顿时由喜转怒，大声轰人：“买不起看什么看！走走走！”
　　斯鸳冷哼一声，将一个麒麟木雕重重丢还给小贩，便听那人一声闷哼捂着肚子跪倒在地。
　　起身离开时，她还不忘在偌央脚背上狠狠踩了一脚。
　　没掀摊子便是最好的结果！偌央低头看着隐隐作痛的左脚，暗自松了口气。
　　在偌央软硬兼施、百般阻挠下，斯鸳最终只买了一块米糕迤迤然离开市集。
　　在回客栈的路上，他们遇上了敛苍——此时他正和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妇人纠缠在一起。
　　见他似乎要动手，斯鸳飞身而起挡在他面前。
　　“你疯啦！这老人家可经不起你一推！”斯鸳狠狠瞪着他，义愤填膺。
　　敛苍握紧双拳，冷冷道：“你知道我出手不会留力，真要推的话会如何？”
　　斯鸳下意识地抚上右臂，冷哼一声将他使劲推开。
　　赶来救场的偌央急忙出声询问：“大娘，你们是有什么误会吗？”
　　“没有误会。”敛苍指了指大娘手中的提篮，截口道，“我不想买她的东西而已。”
　　那大娘突然伸手扯住斯鸳衣袖，声音哑然道：“求各位可怜可怜我这老太婆，买点我亲手研磨的胡椒粉吧！家里的老头子还等着抓药吃……”
　　斯鸳回头看向偌央，眼中满是期许。
　　偌央微笑着点了点头。
　　斯鸳从怀里取出一粒碎银塞进大娘手中，又象征性地从提篮中取出一小包胡椒粉。
　　那大娘先是一怔，随即便要下跪谢恩，被斯鸳一把拉住。
　　“大娘不要这样！会折煞小辈的。”
　　“谢谢！谢谢小姑娘！你真是难得一见的大好人啊！”
　　“大娘别这么说，我怎好意思？”
　　“你哪会不好意思！”此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斯鸳举剑对着敛苍比划几下，算是警告。
　　可后者并不理会，只说了句“蠢女人”，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斯鸳正要破口大骂，却被眼前一幕打断——只见那大娘蓦地伸出手来抓向她手中的朱颜剑，还好被她机敏地躲过。
　　大娘慢慢放下手，低声赞叹：“这剑真漂亮，我老太婆头一回见。”
　　斯鸳柔声道：“大娘，这剑很锋利的，您可碰不得。”
　　大娘连连点头：“好的好的。小姑娘哪里得的宝剑？”
　　斯鸳挺起胸膛，朗声道：“是我师父传给我的。”
　　大娘露出慈祥的笑容，慢慢开口：“是吗？你有一位好师父呢！”
　　斯鸳连连点头，也跟着笑起来。
　　“小姑娘切记，我这胡椒粉可辣的很，千万不要迷了眼睛。”大娘最后不忘提醒。
　　“大娘放心，我会十分谨慎地妥善使用的。”斯鸳嘴上信誓旦旦，心里却不以为然。

　　送别大娘，偌央和斯鸳走回客栈。
　　刚转过街角，便远远看见敛苍、苏易一左一右坐在大门口。
　　“斯鸳姑娘，你们回来啦！”不等他们走近，苏易已起身迎上来。
　　斯鸳看了看苏易手中的馒头，又看了看那边无精打采的敛苍，心下了然。
　　绕过满面笑容的苏易，斯鸳径直走到敛苍面前。
　　“你吃早点了吗？”斯鸳一脸关切。
　　“没有。”敛苍冷冷回道。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我给你点钱，快去填饱肚子吧！”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苏易刚咬了一口馒头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便被生生噎住！
　　偌央一边轻拍苏易后背帮他顺气，一边解下水袋递给他。
　　不理会一旁的闹剧，敛苍只抬起头紧盯着斯鸳，眼中满是疑惑。
　　“饿得没力气了吧！真可怜。”斯鸳故作怜惜的叹了口气，嘴角眼底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不饿。”敛苍不愿多待，起身就要走。
　　“等等，我有东西给你。”说着，斯鸳将手伸进衣襟内摸索起来。
　　“我不吃糕点。”敛苍语调生硬，话中满是嫌弃。
　　斯鸳冷笑两声，忽然娇叱道：“臭野人当然不配吃我的糕点！”
　　敛苍刚皱了下眉头，还没来得及回击，就被一大片粉末糊了一脸！
　　“啊！”一声惨叫，敛苍捂着双眼倒在地上，痛苦地打起滚来。
　　“哼！让你小瞧我，这下还不是栽在本姑娘手中！”斯鸳将剩下小半包胡椒粉丢到一边，双手叉腰俯视着脚边痛苦挣扎的黑衣少年。
　　“眼睛……好痛！”敛苍吼得撕心裂肺，将过路的行人一举吓跑。
　　斯鸳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敛苍脑袋，一脸惊奇地开口：“当初锁骨折断时你都没这么叫过，如今这么一包胡椒粉就把你糟践成这样了？”
　　“滚……不然……杀……”敛苍口中断断续续，浑身止不住地抽搐起来。
　　斯鸳蹭的起身，抬脚就要往敛苍身上踩去，却被身后一人用力推开。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斯鸳回头怒目而视。却见偌央正俯身扶起敛苍，根本不看她一眼。
　　“有什么大不了的，洗把脸不就……呀！”斯鸳揉了揉右肩，本想随口抱怨几句，但当见到敛苍紧闭的双眼流下两行黑色血水后，不由得失声尖叫起来。
　　“你做了什么？”偌央也发现了敛苍的异状，回头对着斯鸳厉声呵斥。
　　“没、没有……我只是……只撒了……”斯鸳惊慌失措，不知该作何解释，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你不都看到了嘛！”
　　“胡闹！”偌央怒喝。
　　“大家冷静！”苏易挡在他们中间，指着敛苍对偌央道，“眼下送苍小弟去医馆要紧！”
　　偌央不再多言，在苏易的帮助下将敛苍放在背上便奔向医馆。
　　“没事的，斯鸳不要怕。”苏易伸出双手轻轻放在斯鸳肩头，柔声宽慰。
　　斯鸳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眼前却是好色书生近在咫尺的脸庞，慌忙一把推开他，寻着偌央的背影便追上去。

　　“大夫怎么样？”见医者结束诊断，偌央急忙询问。
　　老郎中叹息一声，缓缓开口：“他中毒了。”
　　斯鸳不可置信地摇着头，随即大声驳斥：“怎么可能！那只是胡椒粉……”
　　苏易怕两人再起争执，便抢先追问：“他还有救吧？”
　　老郎中捋了捋胡子，沉默不语。
　　就在众人的耐心即将消磨殆尽之时，老郎中才沉声说出答案。
　　“鬼医出手，药石无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