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上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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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四的晚上，华清楼格外热闹。
虽然往年也会有大家族包场的时候，却都比不上今夜，今夜是卫家女儿的满月宴。
这是平常人家最喜欢的，这意味着只要你去了那宴会地儿，就能混口好酒好肉。名家大族还会专门给百姓家里准备蔬菜瓜果送过去，几百年后礼崩乐坏，士大夫一提起自己所寻求的礼，都要拿东夏出来说：“那时四海安宁，虽贫富不均，然世家大族多慈善，散肉食与平民。”
就是长安城贫民窟玄武路附近的贫民都能分到世家大族散的一杯羹，但岱极没有，他只能在梧闲楼里看华清楼附近，连灯笼都挂得高了些。
长廉混在人群里进去，原本只是想隔着人山人海远远地看一眼舅舅，却听到了他大发雷霆。
“年年都是这一出烦不烦！人都死了多少年了，大好的日子里说这事！”卫起怒骂，“我的寻儿也是战死沙场何不听你们唱？！”
那说书先生给吓得大气不敢出，只能呆愣在原地。这时后边又来个人，带着那说书先生给卫老爷磕了两个头才算消气：“他是新来的不懂事，老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长廉看得一愣一愣的，往旁边一打听才知道，这请来的说书先生说是出恭去了，让徒弟替自己顶一会儿。谁知这徒儿抖机灵，想着曹长卿昔日也是半个卫家人，便又是唱得那一出——
“那曹长卿，十六岁，上林围猎单杀恶狼十七岁上战场，只带着八百人便破了不周军两千人，还拿了两名将领的人头，十八岁沙场征战北驱重黎，十九岁，在那蚩尤人的榆次山行封天大典!此番功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当之无愧的天下名将。”
长廉而今回望那些事，几次三番，全靠取巧。八百人那次，不过是正好碰到了全无准备的不周军人：十八岁那次，身后跟着的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至于封天榆次山，更是无聊，蚩尤之后，榆次山尽是老弱病残，封天榆次有何可歌可泣的。
不怪卫老爷大发雷霆，若是卫寻没死，这些事儿本该是他的。
再说卫寻之死，死相凄惨。
那年军中急报，说卫寻一去未归，军中去寻他的人也没回来，直到有个人回来说那里有妖。
长廉——那时还是曹长卿——自长安策马而出。日夜兼程赶到时，卫寻只剩半截尸身，周围还有妖物蠢蠢欲动，想用这尸身吸引他的同伴然后围攻吃掉。
曹长卿抱着卫寻的尸身从妖物堆里杀出一条血路，才将他葬了。
云中与榆次神山有别，那一战本不该去榆次，曹长卿却偷偷带人闯了过去，榆次山上留名，他先刻的卫寻。
卫起眼下大发脾气，恨得是自己三个儿子只剩一个。
卫寻作为老大最稳重，当年之事必有蹊跷却至今没有结果。那年曹长卿回长安，说自己一定将凶手绳之以法，却也遭人毒害，暴毙长安。如今只剩卫及——玩世不恭、花花公子、志不在青云，从前有卫寻和曹长卿顶着天，他就玩去了，谁知一下子他成了仅剩的家主。
“卫老爷本是庆祝今年新添了个女儿，谁让他敢提这事。”末了，那人还跟长廉说了句。
长廉倒是欣喜：“卫老爷一直想要个女儿来着，总算如愿了。”
“那可不，你看卫及那样儿，今后卫家怕不是女人当家。”
“我觉得女人当家没什么不好。”长廉老实道，华清楼这个名满天下的聚财宝地，不也是女人当家么。
“害，与你无话可说。”那人叹了句，一甩袖子走了。
长廉隔着人流去寻卫起的影子，他老了许多，又在连连叹气。
卫起不怨曹长卿，有什么好怨的，曹长卿父母双亡后一直在卫家长大，完全是他儿子。真要论起来，卫寻二十一岁没的，曹长卿才活了十九年。
长廉只能隔着人海注目着这位老父亲，直到老板娘榻月来敬酒。
一瞬间，两人的目光似乎碰上了。但榻月没有多看，只是转移了话题，长廉才移开目光，提了酒往梧闲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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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廉到的时候，岱极在楼里与公孙敖对饮。
见长廉来了，自然也就挪挪位置，给他让出个位置坐下。
公孙敖头发已花白，许久未见长廉才强撑着喝酒，他喝了两杯便撑不住了，赶紧找理由跑路。
“你不是说自己千杯不倒吗？”岱极在他身后道。
“看时候啊！时候不早啦，我哪比你们两个年轻人！睡觉睡觉，娘娘等着我呢。”公孙敖说着，离开了。
只是舍不得长廉，又回头望，恰见月色如水，笼着长安千家万户。偏偏岱极这位置不对，月光落在窗前，离桌案半步。
明月高悬，不照岱极。
看着两人的背影，不由得想起来很久之前卫寻与长廉也是如此，两个小孩固执地坐在窗边等太华飞舟的奇观，一年又一年。
公孙敖念及此，有些伤神。没走几步，回过头来：“阿河，过来。”
长廉看了看岱极，他在阴影里垂着眼睫，看不清眼神，察觉到长廉看着他，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只是木然地点点头。
长廉三两步赶出去，岱极其实也听到了公孙敖那句话：“钟吾城主死了，不到一个月，已经死了三位城主。不知道是谁想动手杀人，总之白帝依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出几日，也许这样的灾祸就会降临到他头上。”
“你希望我带他走么？”长廉压低声音问。
“我只是将此事告诉你，若你要离开，也可以再等几日。至于救不救，在你。”公孙敖垂首。
“我若是要救他，您会帮我么？”长廉追问。
“如此草率么？”公孙敖不解。
“他还年轻。”长廉说。
岱极原本只是听着两人对话，分明是在聊自己的生死，却好像和自己无关一样。。只有听到这一句，脑子里像是有钟声响起，高山之上的钟鼓荡过千山，在死寂已久的潭水上荡起涟漪。
公孙敖匆匆离开了，长廉回到屋子里，顺着他的目光，很快看到一张字条正在炉子里烧着，上面的字依稀还能辨认：
“钟吾城主亦亡……十五……太华飞舟……山……”
显然岱极已经知道什么了。
但是两个人还是装作没事的样子，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直到许久长廉忽然反应过来香不对，是助眠的。
在彻底睡过去之前，他强撑着所有意识，只对岱极说了一句：“明晚，我会带你离开的。”
岱极其实没想过明天，他只想今天长廉能睡个好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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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黄昏，花灯已经点起来了，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都往两市去了。
两人没法从正门出城，只能找人少的老城根翻出去。这守卫最不严苛的城墙，恰恰需要穿过闹市。
公孙敖在门口睡觉，两人就从那里跳了出去。从一个巷道拐出去，混进人群。
好在岱极平时完全没有出门的机会，除了看守他的士兵，其实没几个人认识他。
楼外，三花正躺在公孙敖脚边睡觉，感到两人快步掀起的风，娘娘懒懒地抬头。“喵呜”一声，似乎知道他们要离开了，在告别。
上元佳节，整个长安城主街道上都张灯结彩。东西两市，宝马雕车，香馨满路。沿街小摊，因为外邦商人的到来，多了不少稀奇玩意。
长廉拉着岱极，从人山人海里挤出一条路来。
小摊贩们卖什么的都有，彩色糖果、拨浪鼓、团扇、簪子、玉石珠宝……总之平日里见得着见不着的，都有。
长廉两人忙着赶路，自然是什么都没看，但是岱极却突然不动了。
长廉慌忙回望去找他的身影。却看见灯火阑珊里，穿着朴素的少年笑得灿烂，注视着眼前的小摊子。
长廉的身后是民间常有的杂技，一人正在“喷火”，引得周围一片叫好。长廉没有回头，前方正有烟花升起，随着“砰”的一声在头顶绽开。而少年在星雨之下，感受到长廉的目光，笑着转过头来，把一个木刻的小舟推过来：“看，它会飞。”
分明是逃命的时刻，他怎么有心情看这种东西。长廉一边暗自吐槽，一边算了算时刻，还早，看一会儿也无妨，何况这个小贩似乎不是东夏的人。
被施了法的小舟正悠悠然游在空中，舟尾飘着几缕白色的丝絮，像是涟漪。
那个摊子上还有许多相似的小舟。卖小舟的男人身披斗篷，巨大的帽檐压眉，他见岱两人感兴趣，介绍道：“这是北盟北溟穷桑木，那可是棵神木，每年有三个月落叶，落叶入水，就会发光，这时北盟人就会启动法阵，细雨落在扶苏木上，就照得长夜如昼。北盟不比东夏，冬日里夜长的很，这树的光亮可以惠及百里，被北盟人供奉做神木。
但神木也有枯枝掉落，这小舟，就是用枯枝所做。把小舟放在水里，勤加照顾，说不定舟头的鸠鸟处会重新长出新枝来。”
岱极听得两眼放光，长廉倒是觉得这是骗人的鬼话，都是枯枝了，如何还能发芽。
只是看岱极的眼睛，似乎是真的很喜欢，长廉便问价格，
“五两银子。”那人脸上挂着小商贩固有的笑。
“太贵了吧。”长廉吐槽道，原本就是想压一下价格。
那人那人又道：“这位客官，这桑舟可不简单啊。除了原料难得，更重要的事它背后还有一段故事。据说少昊大人的母亲常仪与白帝子相遇时，便是在穷桑树下。那时常仪年方十八，夜织于璇宫，白天就乘着桴木到处游玩，在穷桑树下，一少年容貌绝俗，降乎水际，飘飘乎若神人！两人一见钟情，此后常常在穷桑树下约会。两人泛舟而游，舟头又用玉石雕刻的鸠鸟，这鸠鸟啊，据说能掌管冬夏二至，还能指示方向。白帝子抚瑟，常仪倚瑟而和清歌，北溟浩荡，其心乐乐。后来“期乎桑中”常指两人约会。便是出于此处。”
长廉不解风情，只当普通爱情故事来听，权且当做百年前少昊大人的故事的补充，还是还价道：“三两。”
小贩道：“大冬天的，从北盟过来也不容易。您看着也不是缺钱的人，何必计较这几两银子。”
岱极也没有太在意这个处处有所暗指的故事，只在考虑日后如何把这枯木养出芽来，听到此，附和道：“是啊，长廉，人家不容易。”
长廉翻了他个白眼：“那你付钱。”
“我哪有钱啊。”
小贩见机打破尴尬：“四两行了吧。天也不早了，我可盼着早点卖完走咯。”
长廉终于应下来，掏出银子给了他。
穿过几个街道，终于来到了城墙底下。后面是一排常年无人使用的作坊，始终没有拆除。加上常常传一些鬼怪的传说，人迹罕至。由这些破败的老作坊挡住了闹市的视线，从这里离开，还算安全。
“你踩着我上去，上去之后再拉我一把。”长廉说着，扎好了马步，双手交叠。
“最早的飞舟也要子时之后才会起飞，真的现在就要走吗？”岱极看着对面黑压压的天空，在身后的烟火衬托下，越发渗人。
“别告诉我你还想逛一会儿。”长廉吐槽。
“那走吧。”岱极踩上去，长廉一个用力就把他送了上去，而后长廉自己也跟了上去。
两人站在城墙上回望，长安城灯火通明，人声嘈杂，一片祥和。
长廉扯了扯岱极：“走吧。”
岱极看了看下方黑暗阴森的密林，咽了口水：“我觉得那些鬼怪传说也许是真的，我们真的不能绕一下吗？”
“除了这里都有人看守，你想怎么绕？”长廉无奈，解开发带，一头系在岱极手上，一头系在自己手上，安慰道：“好啦，这样就不会走丢啦。”
岱极无奈，翻了下去，落地的时候一个不防，摔了个狗啃泥。一抬头，长廉好好地站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那根发带似乎变长了。
但此刻长廉正弯下腰拉他一把，长度似乎又没有变化。
岱极，没有搭上他的手，往后一撑，站了起来。
长廉挑眉，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塞给岱极：“好好拿着，这是救命的东西。”
“救谁的命？”
“随便谁的，总之是救命的东西。”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