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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夏日回响(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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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程素的记忆里,2015年的夏天是魔幻主义的歌剧,烈日下着暴雨、喜悦混着悲伤、好像很冗长,长到至今都没有结束,又似乎很短暂,与明亮的少年时代一同唱了终章。
江城街边黄葛树的绿阴里初初漏出蝉鸣的时候,祁星开始变得很忙碌,校服里面套着训练服,箱子里还带着两三套礼服,学校、公司、片场、综艺陀螺似的转,每当这个时候钟宇就会一边咬着笔头,一边睁着他的卡姿兰大眼睛遥遥目送祁星的背影,羡慕道:“诶,你们说,我怎么就没小祁哥这样的资源呢?”
“你先把你的等差数列做完再想这些事吧!”裴千山照钟宇头顶上拍了一巴掌,然后用胳膊肘杵杵程素,“程素,帮我看看这句怎么翻译。”
程素对着窗坐的端正,笔尖在演草纸上快速滑动,终于从一堆乱七八糟的变量里面拼出了能量守恒的等式,闻言抬头,正看见钟宇把笔头的橡皮咬得嘎吱嘎吱响,不由笑着提醒:“小宇,不要咬笔,这毛病不好。”
钟宇没撒嘴,食指和中指把铅笔一夹,臭屁地装着吸烟的动作吸了一口,还没吐气,对面一巴掌过来笔都给扇掉了,裴千山哼道:“别皮了,赶紧写题。”
钟宇揉着脑袋找程素告状,程素拿笔虚空点了点了他,笑道:“看我也没用,快点!”
钟宇蔫蔫地趴回桌子上画火柴人。程素便看向裴千山的试卷,问:“千山,刚刚要问我什么?”
裴千山凑过去,在每隔两个单词都要在下面划一道的一段英文下面又画了一道波浪线,指给程素:“喏,这个。”
程素便把那段英文读了出来。
“The furthest distance in the world is not being apart while being in the love.
But when plainly cannot resist the yearning.
Yet pretending you have never being heart.”
裴千山支着脸,耳边淌着缓慢而流畅的英音,偶尔一个词的尾音黏着另一个词的起音,有点缠绵的滋味。
程素歪了歪头,似是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忽然恍然大悟:“哦!是那段诗!”
他转过头看着裴千山,道: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知道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而是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思念,却故意装作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
“你看啊,”程素在卷子上又画了两道横线,“这个比较难的就是plainly,清晰地,还有yearning,是渴望的意思。这两个单词弄懂了,第二句就好说了,可以理解为‘我无法抗拒这渴望’,懂了吗?”
程素讲完扭头去看裴千山,却只见裴千山愣愣地看着他,程素用手在裴千山眼前晃了晃:“干嘛呢!怎么还跑神了?”
裴千山回过神,眼神有些躲闪,含糊应道:“懂了。”
程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探身去看钟宇的火柴人,钟宇指着背着剑的火柴人给他看:“哥,你看我帅不帅!”
程素笑笑,揉钟宇的头发:“帅帅帅!好好写你的题,还有,别老羡慕星星,他也累的很。”
钟宇摇摇头叹气:“主要是,我要在圈里混得不好的话,我就得回家继承家业了!”
程素调侃道:“哟,小少爷跟我们炫耀呢?”
钟宇冲裴千山掀了掀眼皮:“裴大少爷难道不继承家业吗?”
裴千山道:“哪轮得到我啊,有我姐在,不,就算我姐不接,也不会交给我,从小我爸妈就嫌我笨。”
程素不赞同地摇头:“哪笨了?我们千山哪次舞蹈动作记得不是最熟悉的?哪次歌词忘过?还有看看卷子,记得满满是笔记,又聪明又勤奋,以后那不是妥妥的顶流!”
钟宇缓缓抬头,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哥?是不是点我呢?我不就上次忘了一小段歌词吗?我自己还编了词,谁看出来我瞎唱了?”
裴千山抱臂嘲笑:“粉丝都给你在D站鬼畜区剪出一席之地了,还没人看出来?”
“啊?真的啊,让我看一眼!”
程素拍拍手:“都给我收心!不要影响哥哥我高考,还有一个月,考完再跟你们贫!”
初夏阳光里的影子常常三缺一,剩下三个里,一个趴着,一个端坐,还有一个总是忍不住凑近那个端坐的人。
公司给SOC男团在7月中旬安排了一场演唱会,因此高考结束还没放松几天,程素又迅速投入到紧锣密鼓的排练中去。
祁星还是三天两头缺席,没跟上的舞蹈动作只能私下跟着老师录制的视频自己记。在跳舞这件事上,祁星是有天赋的,可再有天赋也扛不住这么高强度的连轴转,于是,在祁星又一次换队形时走错了位时,舞蹈老师再也忍不住了,当着几个人的面把祁星骂得狗血淋头:
“祁星!我以前觉得你跳舞是最有灵性的,但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跳的是什么?动作动作记不住,力度也软绵绵的,难看的很!你当真以为粉丝花几百甚至上千的就是为了看你在台上跳这种狗屁不如的东西?好,你说自己忙!人家程素上个月还高考呢!但哪次不是熬夜也得把动作练熟了?”
听到自己名字,程素心里登时‘咯噔’一声,暗道要完。
祁星这小孩自尊心强,向来受不了被拿来跟人比较,更忍受不了在比较中落于下风,老师几句话下去,他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
舞蹈老师的本意大概只是想激励爱徒努力练习,却用了或许在他小时候也最讨厌的方式。不知老师是没注意到还是无视了这适得其反的效果,反而在火上又浇了把油。
“有天赋的人多了去了,别真把自己当回事!”
他话音还没落,祁星转身就走了,舞蹈老师指着他的背影“你你你”了半天,最后指头一转,对着震惊但暗暗羡慕祁星不用练习的三个人怒道:
“你们还杵在那干嘛?人家自诩有天赋,你们这没天赋的再不好好练,更是要完蛋!再加十遍!!!”
“唔......”裴千山蜷在床上,喉间溢出因疼痛而压抑不住的低吟。
程素坐在他身边,蹙着眉给他揉膝盖:“让你平时挑食,上次公司安排的体检就说你缺钙,来,把钙片吃了,我去给你倒牛奶。”
许是今天的训练强度太大,裴千山本就脆弱的膝盖一下子疼得受不住,程素虽数落着裴千山是少爷身板,还是忙不迭地下楼去给他热牛奶。
裴少爷的嘴巴刁但不爱麻烦人,不喜欢纯牛奶的味道但程素给他倒了他就硬着头皮喝掉。程素看着裴千山每次喝毒药般的悲壮表情直摇头,便想了一个办法。
他知道裴千山喜欢甜食又不喜欢太甜的,就在牛奶里加一小勺糖,调了四五次终于勉强满足了小少爷金贵的味蕾。慢慢的,只有程素能完美掌握加糖比例,连裴千山自己都调不出那种清甜的口感,故而裴千山虽不愿程素这么麻烦,程素还是主动肩负起了给裴少爷热牛奶的重任。
助理龙哥已经把一楼的灯都关了,程素熟门熟路地穿过黑暗踏进餐厅,脚步却紧接着一顿。
橱柜角落里,幽微的月光勾出一个黑黢黢的人影。
程素不怕黑,但乍然碰上这情景还是不免惊然,愣在原地足足有十秒没缓过神。
倒是那人影先出声了。
“站那干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这声音很熟悉,程素听出来了,是祁星。
他松了口气,去开冰箱:“星星啊,这么晚还没睡?”
冰箱门打开的同一时刻,祁星凉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你很得意吧?”
程素转头,借着冰箱清冷的照明灯光看清了对面抱膝坐在地上的少年。
少年漂亮的狐狸眼里满是倔强和不服气,恶狠狠地看着程素,自以为凶相毕露,实则脸上的泪痕在冷光下清晰可见。
程素叹了口气,关上冰箱,在祁星戒备的目光中,走到他身前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
“我得意什么?”
祁星却不说话了,紧抿着嘴不与程素对视。
“因为今天许老师骂你的时候拿我当正面例子?”
他当然没有得到回答,但看到祁星起伏幅度变大的胸口就知道还是为了这事。
程素笑了一下,也不管祁星挣扎,左手钳住他的下巴,右手捏住睡衣的袖子给他擦了擦眼泪。
“就为了这事生哥哥的气?小心眼。”
"你才小心眼!"祁星恼了,伸手使了大劲去推他,却被程素早有预见般稍稍往后一闪,祁星的力道落了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扑,被程素抱了个满怀。
他怒气冲冲地看过去,却见程素笑的揶揄,明显是故意的,一气之下几乎又要哭出来。
程素见状,忙把人扶好,软声说道:“气什么?不就挨了这一次骂?之前哪次许老师不是一边夸你一边把我们骂成蔫白菜?他向来觉得你是我们里最好的,对你的要求自然也更严格,这也是他气急了随便指了个我出来,你自己想想,我哪有你跳的好?”
“他就是觉得你比我好!而且你的粉丝和热度也比我多!”
祁星不那么激动了,但说的话还有点无理取闹的意味。
"我还比你老呢!也不看看我什么时候出道的?你什么时候出道的?"
他这话一出,祁星没憋住笑意,又连忙绷紧了脸。
“行了,”程素站起来,在黑暗中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进玻璃杯,正要加糖,祁星闷闷道:“不要糖,会胖!”
程素心中好笑:这小孩!也没说给他做,还点上了!
但程素还是将糖匙放下了,把玻璃杯放进微波炉里,亮起一方橘色的暖光。
程素靠在水台边对祁星道:“来,把下午学的动作再跳一遍。”
“不要!”祁星哼了一声,但想到程素已经用牛奶给了自己台阶,便也随口找了个理由:“太黑了。”
旋即,莹莹微光映亮了祁星的脸庞,冰箱门在仲夏夜风中微微摇晃,白瓷地板上荡起月影。
程素好整以暇地向冰箱摊开掌心:“灯光。”
他又指指自己:“观众。”
“那么,开始吧,大明星!”
流云遮月,夜色更浓。
寂寂清光中,身着优雅白衬衫的少年舞姿轻盈,为他唯一的观众表演。
而观众周身都是黑暗,唯眼前有一束光,光中人轻灵飘逸,眉眼间已初见灼灼风华。
两个人,一明一暗,一动一静。刹那间,方寸之地,流水高山。
"叮!"
微波炉发出轻微声响,程素的睫毛颤了一下,倏然发现祁星与他只有半步之遥,那双清纯又魅惑的狐狸眼紧紧盯着他,问道:“我跳的好吗?”
程素转身拉开微波炉的门,将牛奶拿出来,背对着祁星说道:“你跳的很好。”
他声音沉静,丝毫看不出心跳加快,面庞微红。
再次转过身时,他将牛奶递给祁星,神色已经如常,又或许只是他自以为神色如常。
祁星接过牛奶,因为热,很小口小口的喝,愈发像一只小狐狸。程素笑了一下,祁星抬去疑问的一眼,程素没说出心中的比喻,只是说:“我先回去了。”
“不要,”祁星叫了一声,扑进他怀里,程素下意识环住了祁星的腰,却发现少年腰身纤细柔软,像女孩子一样。
这念头一出把程素自己吓了一跳,猛地松了手,又不能把人拉开,双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你别走,我怕黑!”祁星委屈可怜的声音从胸口处传来,如果是心无杂念的程素,虽然也会留下来陪着,多少也要调侃一句“刚刚躲着哭的时候怎么不怕黑!”又或者“男子汉还怕黑羞不羞啊!”这类的话。
然而此时,他身体僵硬,脑子还努力抵抗“祁星像女孩子”这个怪异的想法,压根没心情去开些兄弟之间的轻松玩笑,只能僵着身子讷讷应道:“好,我不走。”
他脑子晕乎乎地等待祁星喝完牛奶,把杯子洗净,又晕乎乎地将祁星送回房间,再晕乎乎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屋里还亮着灯,裴千山靠在床头,脑袋一栽一栽的,听到开门声才睁着惺忪的眼问道:“你回来啦!”
裴千山卷着困意的声音却把程素打醒了,他乍然回神,猛地想起了最初出门的目的:“千山,我忘了给你热牛奶了,你等一下,我现在就去。”
说着他就要往外走,裴千山一把将他拉坐在床边:“忘了就忘了,太晚了,快睡觉。”
程素很是愧疚,但拗不过裴千山,只好上了床,关了大灯,只留床头的一盏昏黄的小夜灯。
裴千山顺手就抱住了程素的腰,懒洋洋地问道:“在下面遇到什么事了吗?”
程素任他抱着,给裴千山讲了在楼下遇到祁星的事情。
“我本来是要给你热牛奶的,但想着祁星以为是给他的就没有戳破,结果忘了重新给你热一杯了。”
裴千山把程素搂紧了一些,传来不介意的一声笑:“没事,以后他要喝的话,我去给他热,你就只给我做好不好?”
“哪用大少爷动手?就算钟宇也要喝,不过是多两分钟,都是顺手的事。”
裴千山没说话,过了几秒,他重新开了口,声音严肃了些。
“祁星最近是不是在跟一些大导演接触?”
具体的事情程素不太清楚,主要是因为他们团比较特殊,公司里的其他团都是一个团一个经纪人的配置,但除了红姐作为总经纪人负责团体活动的安排,祁星和裴千山还有自己的经纪人。只不过裴千山的经纪人是他的小姨,从入团开始就没怎么管过他的事,更不要说额外安排行程了;但祁星的经纪人则是会非常积极地帮祁星拉各种外务。
“好像是这样,说起来星星的最近活动安排确实有些多了,也该让红姐和他经纪人说一下,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
裴千山哼笑一声:“我还以为你要说他会耽误咱们排练的进度呢!没想到是担心他的身体。”
“说的好像我不担心你一样!”程素在裴千山肩膀上锤了一下,接着问道:“腿还疼不疼?”
裴千山低了头,乖乖答道:“疼。”
程素叹了口气,把裴千山的腿捞到身上,在他膝盖上一下一下揉着。
裴千山像个玩偶一样挂在程素身上,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重新想起刚刚断掉的话头。
“哦,对了,我刚刚是想说,有机会的话跟祁星说一下,让他跟那些人接触的时候多注意一些,我听我姐说过几个人,好像有一个叫冯国昌,那个人实际作风可能并不像我们看到的那样好。”
“冯国昌导演?不是说他很愿意启用新人演员吗?听说参演他电影的很多都能一跃成为顶流或大咖,而且这么多年来都没听说过他什么不好的传闻。你的消息会不会有误啊?”
“或许吧,这两年我姐接管家里后,公司规模扩展很快,也接触了一些之前接触不到的人和事,有时候我姐会跟我提一嘴在圈里要注意哪些人,但不会跟我讲具体原因,最好还是提醒一下祁星,有防备总比没防备要好。”
“嗯,这个事我记下了,找机会提醒他一下,也让红姐跟邱雪姐聊一下这事。”
放在裴千山膝盖上的手动作轻柔且富有规律,睡意悄无声息地蔓过来,在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听见程素问。
“你觉不觉的祁星的眼睛很漂亮?”
“一般,”裴千山困得很,含含糊糊又嘟囔了句什么,脑袋在程素肩窝里蹭了蹭,呼吸很快平顺。
程素没听清那句话,见他困倦也没再探究,闭上眼睛欲睡,一双艳丽又狡黠的眼睛眨了眨,溜进了他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