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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第 146 章 ...

  •   暮色将府中的飞檐染成紫灰色时,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然驶入角门。

      车轮碾过青石板,只发出极轻的轱辘声。

      萧祈昀掀开车帘,未等车停稳便跃下,转身向车内伸出手臂。

      “当心。”他声音压得极低,稳稳托住苏泽兰探出的手肘。苏泽兰的脚刚沾地便晃了晃,连日的奔波和旧伤让他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萧祈昀立刻收紧手臂,几乎将人半揽在怀里,玄色披风无声地展开,将苏泽兰单薄的身形裹住。

      “不必惊动旁人。”萧祈昀对迎上来的老管家低语,目光扫过寂静的回廊,“苏衍先生在吗?”

      “回殿下,苏衍先生午后便去了城东义诊,尚未归来。”管家垂首回禀,目光担忧地掠过苏泽兰低垂的眼睫。

      萧祈昀几不可察地颔首:“知道了。备些清淡吃食和热水送到漱玉院。”他不再多言,手臂稳稳承托着苏泽兰的重量,引着他穿过熟悉的回廊。

      夜色渐浓,廊下悬着的绢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将两人相倚的身影拉长又缩短,脚步声轻得被风吹散。

      漱玉院依旧氤氲着熟悉的硫磺气息,暖意扑面而来。

      萧祈昀将苏泽兰安置在临窗的软榻上,榻上已铺了厚厚的锦褥。他蹲下身,动作自然地替苏泽兰褪去沾了尘土的靴袜,露出瘦削的脚踝。

      “先歇口气。”萧祈昀起身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指尖不经意拂过苏泽兰冰凉的手背,“苏衍不在也好,省得他絮叨。”他语气平淡,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苏泽兰接过水杯小口啜饮,温热的水流似乎稍稍驱散了寒意,他抬眼望向窗外熟悉的庭院,月光下的汤池水汽袅袅。

      “我去看看热水。”萧祈昀转身走向屏风后的汤池,脚步声消失在氤氲的水汽中。

      苏泽兰靠在软枕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小几边缘。

      院外似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丝熟悉的急躁。

      他尚未睁眼,漱玉院的雕花木门便被猛地推开!

      “混账东西!回来也不——”苏衍裹着一身寒气冲进来,焦急的斥责声戛然而止。

      屏风后水声哗啦一响,萧祈昀闻声转出,身上仅松松披着一件中衣,襟口微敞,发梢还滴着水珠。他显然刚从汤池出来,衣襟半湿贴在胸膛上,额角也沾着水痕。

      “师傅...”苏泽兰挣扎着想坐直。

      苏衍的目光如电,瞬间扫过苏泽兰疲惫的脸,扫过萧祈昀身上那件显然刚解下不久、还带着湿气的太子常服,再落回萧祈昀那副明显是刚从汤池出来、甚至来不及束好衣袍的模样上。

      他额角青筋猛地一跳,脸色铁青,指着萧祈昀的手指都在发颤:

      “你...你...”苏衍的声音因愤怒而拔高,“平日看着倒是沉稳持重,怎么刚回来...就...”

      萧祈昀并未慌乱,只是从容地抬手,慢条斯理地将敞开的衣襟拢好,指尖优雅地系上中衣的系带。

      他目光平静地迎向苏衍的怒火,声音沉稳如常,听不出半分波澜:

      “苏衍先生息怒。方才只是去试汤池水温。”他侧身,示意性地指了指屏风后水汽蒸腾的方向,“泽兰连日奔波,身子疲惫不堪。泡一泡温汤,于他有益。”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泽兰苍白的脸上,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我探身试水时,衣襟不慎沾湿了些许,并非您所想那般。”

      苏衍的怒气被这过于平静的解释噎了一下,他狐疑地打量着萧祈昀,又看看榻上确实一脸倦容、毫无异色的苏泽兰,胸中的怒火虽未全消,却也找不到更直接的证据。

      他重重哼了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萧祈昀湿漉的发梢和衣襟:“最好如此!试个水温还要脱外袍?弄得这般狼狈?”

      萧祈昀微微颔首,神色依旧淡然:“池边湿热,水汽重,外袍沾湿了不便。”

      他抬眼看向苏衍,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温润:“师傅来得正好。泽兰身子虚,一路劳顿,此刻正需您看看脉象,开些安神调养的方子。”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缘由,又将话题引回了苏泽兰的身体状况上,让苏衍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沉着脸,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苏泽兰身上。

      苏衍沉着脸走到软榻边,目光锐利地扫过苏泽兰苍白的面容。他冷哼一声,终究还是伸出手指搭上苏泽兰的腕脉。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凉,脉搏在薄薄的皮肤下跳动,却显得细弱而急促。

      苏泽兰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在苏衍的指尖压下之前,他状似无意地微微抽回了手,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师傅,我不过是路上颠簸了些,歇歇就好。”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沉默的萧祈昀,语气带着关切,“倒是殿下,连日操劳军务,又车马劳顿,方才试水温时似乎也有些不适。师傅既来了,不妨也替殿下看看?”

      萧祈昀闻言微微一怔,看向苏泽兰,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他配合地轻咳一声,语气温和:“无妨,一点小事,不必劳烦苏衍先生。”

      苏衍的视线在两人之间狐疑地扫了个来回。苏泽兰那过于苍白的脸色和闪躲的眼神让他心中的疑虑未消,但苏泽兰的话又将焦点引开。他没好气地瞪了萧祈昀一眼,重重哼了一声:

      “管他作甚!他是太子之尊,自有太医署的人操心。就算他真有什么不适,”他目光扫过苏泽兰,语气带着明显的恼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你不是也会给他‘把脉’开方么?何需老夫多事!”

      说罢,他猛地甩袖转身,不再看榻上两人,气鼓鼓地朝门外走去。到了门口,他脚步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躺好!一会儿让人送汤药过来!不许乱跑!”

      雕花木门被不轻不重地带上,发出“哐当”一声响,显示出主人余怒未消。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温泉池水汩汩的轻响和窗外细微的风声。

      萧祈昀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房门,沉默片刻,才缓缓转向苏泽兰。他的眼神复杂,带着几分了然,几分无奈。

      苏泽兰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他整个人陷进厚实的锦褥里,不再强撑。

      他侧过身,脸埋进带着淡淡沉水香气的软枕里,墨色的长发散落在枕畔和颈侧,露出的那点侧脸苍白。身体微微蜷缩,单薄的里衣下,脊背的线条清晰可见。

      温泉池的水汽弥漫开来,在烛光下形成一片朦胧的光晕。苏泽兰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微弱,只是眉心依旧微微蹙着,透出一种深重的疲惫。

      萧祈昀静静地看着他。方才在苏衍面前那份配合的从容褪去,眼底只剩下沉沉的晦暗。他缓步走到榻边,没有发出声响。

      目光落在苏泽兰毫无血色的唇上,又移向那微微起伏的、单薄的胸口,最后定格在他紧蹙的眉心。

      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萧祈昀的眼底翻涌。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苏泽兰散落在枕上的发丝时,停在了半空。

      片刻后,他收回了手,俯身,动作极轻地将滑落至榻沿的玄色大氅重新拉起,严严实实地盖在苏泽兰身上,连肩头都仔细掖好。

      夜色如墨,校场的尘土气还黏在铠甲上。盛暄大步流星地穿过将军府的回廊,汗水浸透的里衣贴在背上,又被夜风吹得冰凉。

      他刚卸了甲,一个侍从小跑着追上来,气喘吁吁地禀报:“小将军!太子殿下和…和那位公子,傍晚时分已经回府了!”

      盛暄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像被无形的钉子楔进青石板里。他霍然转身,玄铁护腕撞在腰间的佩刀上,发出“铛”一声脆响。

      “当真?!”声音在寂静的回廊里炸开,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眼底却不受控制地亮起一丝灼热的光——回来了?他回来了?!

      “回,是…是傍晚到的。”侍从被他骤然凌厉又骤然亮起的眼神弄得有些无措,“太子殿下吩咐了不许声张,直接…直接去了漱玉院安置苏公子…”

      “傍晚?”盛暄的眉头拧成了死结,一股无名火混着说不清的急切猛地窜起。

      他一把推开挡路的侍从,力道大得让对方踉跄几步,胸腔里像塞了团乱麻,他在校场被盛炽操练得脱了层皮,满脑子想着回来怎么“路过”漱玉院,结果人早就回来了?还“不许声张”?凭什么不告诉他一声?!

      他几乎是跑着冲向漱玉院的方向,靴底踏在石板上发出急促的闷响,惊得沿途值夜的侍卫纷纷侧目。

      心里那点被瞒着的不爽像小刺一样扎着,可更多的却是火烧火燎的急切:他怎么样了?路上累着没有?萧祈昀那个假惺惺的家伙是不是又在那儿装模作样地“照顾”人?

      漱玉院的雕花木门紧闭着,里面透出暖黄的光晕和隐约的水汽。盛暄停在门外,手已经按在了门板上,粗重的呼吸在寒夜里凝成白雾。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股几乎要破门而入的冲动,可胸膛里的火和那份想立刻见到人的焦灼却越烧越旺。最终,他还是带着一身校场的尘土和夜风的寒意,猛地一把推开了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打破了漱玉院内的寂静。盛暄带着一身校场的尘土和夜风的凉意,脚步急促地闯了进来,目光急切地扫视着昏暗的室内,声音带着喘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人呢?!回来了也不吱一声!”

      “噤声。”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盛暄猛地顿住脚步,循声望去。萧祈昀已经从榻边的矮凳上起身,正站在软榻前,身形挡住了榻上蜷缩的身影。

      烛光映照着他沉静的侧脸,那双总是温润的眼睛此刻却显得冷而锐利,正看过来。

      萧祈昀抬起一只手,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一个清晰而严厉的噤声手势。他的目光锐利地落在盛暄脸上,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反驳的分量:“他累了,刚歇下。”他微微侧身,让开一点空隙,示意盛暄看向榻上。

      盛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苏泽兰陷在厚厚的锦褥里,身上严严实实盖着玄色大氅,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侧脸和散落在枕上的墨发。

      他双眼紧闭,呼吸微弱而绵长,眉心微微蹙着,对外界的喧嚣毫无所觉。

      盛暄满腔的急切和那点小小的火气,在看到苏泽兰这副模样时,瞬间熄了火。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

      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连呼吸都屏住了几分,生怕惊扰了那沉睡的人。目光在苏泽兰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移向挡在榻前的萧祈昀,眼神复杂,有担忧,有懊恼,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去的急躁。

      萧祈昀的目光始终锁着他,见他安静下来,才缓缓放下竖在唇边的手指,但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丝毫未减。他微微颔首,声音依旧低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那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说完,萧祈昀便不再看盛暄,转身走向门口,步伐沉稳无声。他停在门边,侧身,目光平静地看向还杵在榻前的盛暄,无声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从容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驱离意味。

      盛暄的拳头在身侧捏紧又松开,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榻上沉睡的苏泽兰,那张苍白疲惫的脸让他心头堵得发慌。

      他明白此刻再说什么都是徒劳,只会惊扰那人难得的安眠。他狠狠瞪了萧祈昀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不甘、憋闷和对萧祈昀这种理所当然姿态的恼火,但终究没再出声。

      盛暄咬着后槽牙,猛地转身,靴底重重踏在地板上,带着一股未消的怒气,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经过萧祈昀身边时,刻意撞了一下萧祈昀的肩膀,力道不小,带着明显的挑衅和不爽。

      萧祈昀身形纹丝未动,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偏移半分,仿佛那点冲撞不过是拂过衣角的微风。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盛暄怒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随即也抬步跟了出去,反手轻轻带上了漱玉院的雕花木门。

      “咔哒”一声轻响,门扉合拢,将室内的暖黄光晕和沉睡的人隔绝在内。

      门外廊下,夜风更凉。盛暄站在几步开外,背对着门,胸膛还在微微起伏,显然气还没顺。萧祈昀停在他身后,月光勾勒出他沉静挺拔的轮廓。

      “明日再说。”萧祈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响起,依旧是那四个字,平淡无波。

      盛暄猛地回头,夜色中能看清他紧锁的眉头和压抑着的不耐烦。他压低声音,语气又冲又硬,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那种直白别扭:“知道了!啰嗦!赶紧走你的!”

      萧祈昀看着盛暄这副模样,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又或许只是光影的错觉。他并未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你也早些歇息。”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沿着回廊,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步履从容,很快便融入了深沉的夜色里。

      盛暄站在原地,盯着萧祈昀消失的方向看了几秒,又回头狠狠瞪了一眼紧闭的漱玉院门板,仿佛要把门板瞪穿。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也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带着满身未散的怒气和无处发泄的憋闷,也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脚步沉重地离开了。夜风吹过回廊,只剩下他渐行渐远、带着明显不爽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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