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第 17 章 ...
-
李倓当然没去酒吧。
桌上摊着的几张纸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公寓里静得可怕,只有冰箱制冷的嗡鸣和李倓的呼吸声。
他看到李俶的消息时,当即意识到李俶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作息问题,一时扯了一个蹩脚的谎,随口找了个能让李俶暂时闭嘴、又符合他此刻“叛逆”心境的借口。
李倓最终没有回复那条关于酒吧的“问候”,也没看出来这短短一行字里隐藏的醋意,只当是李俶看出来他在撒谎,但不敢戳破,只能顺着他聊。
毕竟他也没想到,李俶居然能被这么荒唐的理由骗住。
如果李倓知道李俶能因为这三个字烦的一晚上没睡好,兀自喝了一缸莫须有的醋,一定能保持好心情一整天。
老队长退休后,李俶因为上次差点死了的功勋荣登队长之位。新上任的李队小心翼翼地将允许带回家的资料仔细收好,推说是白日会议上发现几处疑点,准备带回去独自琢磨一下。
匆匆扒拉几口饭,连带着给长明喂了食,李俶便迫不及待地从公文包里抽出那份机密文件。其实,他特意带回来的也只有那张疑似MP团建活动的照片。图像模糊不清,人影憧憧,仿佛是那个他常做不完整的梦,虽然辨认不清梦中人的面庞,李俶却莫名笃定这就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此刻没有旁人在场,李俶不必掩饰自己的目光。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个清瘦修长的身影,定是他那久未归家的弟弟。可一旁与他谈笑的金发男子实在碍眼。照片模糊,他瞧不清对方的相貌年纪,更无从得知李倓与他的关系。是同事?上司?抑或是……他不愿猜测的那个答案。
他想起队里几个年轻女警,追星时总痴迷这类欧美男星——金发碧眼、高大英俊、性情温和。李俶向来不在意皮相,也不知自己的样貌和身材放在现代的审美标准下到底算什么水平。如今不免有一点自我怀疑,难道倓儿喜欢的其实是这种类型的?这才毅然放弃保研,远渡重洋?
一向冷静自持的李队没发现仅仅因为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自己的思绪已如脱缰的野马,奔向了荒唐的臆测。
MP总部华人众多,参与团建的亚裔面孔岂止一二?连他自己都无法百分百确定,照片中人真是李倓。
长明嗅不到满室酸味,叼着空饭盆“哐当”一声摔到李俶脚边——他没吃饱。
晚餐的凑合程度堪称敷衍,李俶胡乱往长明的食盆里倒了点狗粮,又给自己草草下了些冻饺子就算解决了晚饭,心思全然不在饭上,甚至连倒了多少狗粮都没看清。
精力旺盛的边牧在主人脚边焦躁地转了好几圈,见人类根本没有搭理它的意思,才出次下策——毕竟今天还没带他出去散步呢!
李俶平时怕晚上加班耽误遛狗,总是特意早起一小时带长明出门。可今天不同,他整夜无眠,天亮时才勉强合眼,自然起晚了。
他脑子里全是李倓在酒吧独酌的画面:微醺的青年身旁人影浮动,男男女女,年长年幼……优秀的人向来能吸引他人的目光,李俶不否认这点,正如他自己的目光也早已被牢牢拴住了。李倓不止一次在深夜回复他的消息,这是否意味着他在美国常常流连于酒吧?是否每次醉酒后,他才会想起那个荒唐的夜晚,和远在故土的哥哥?
长时间的分离,他的弟弟眼中可能已经不止只有他一人了。
不锈钢饭盆砸在旧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李俶如梦初醒,才发现照片早已滑落在地,被长明踩了个正着。他急忙从狗爪下抽出照片,轻轻抹去上面的爪印,又小心翼翼地收回包里。
“怎么了,长明?”
狗不满地哼唧着,爪子啪嗒啪嗒地拍打空盆。李俶为表歉意,难得在新增的狗粮里给他塞了两块零食。
安抚好边牧,他又重新解锁手机,屏幕上的对话仍停留在他半夜发出的最后一条消息。
没有回复,没有新的对话气泡浮起。
李倓连日睡眠严重不足,只能先按了按酸胀的双眼,又用力按压着阵阵抽痛的太阳穴起身,习惯性地吞了片止痛药。再这样透支下去,只怕任务还没完成,他就先一命呜呼了,今天真的得早点睡。
他下意识拿起手机,准备翻阅李俶这一夜发来的消息,却发现对话框竟是一片意外的空白。最后一条记录仍停留在昨夜那句"在酒吧玩得开心吗?"的问候。
睡眠不足的火气一下子腾了起来,李倓用力戳着虚拟键盘,清脆的电子音在昏暗的卧室里回荡,但敲击的节奏又渐渐慢了下来。
现在倒想起来关心我开不开心了。
李倓把刚打完的字一一删除,又想回个“关你屁事”,最终还是在发送前清空了输入框。
算了,不来打扰反倒清净,省得他还得花心思宠幸。李倓“哐”地将手机扔进枕头里,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阳光瞬间倾泻而入,昨夜的暴雨了无痕迹,只有空气里还萦绕着泥土的腥气。他不适地眯起眼睛抵挡刺目的光线,随即又猛地将窗帘合拢——他还是一个不能见太阳的人。
李俶此时正盯着手机发呆,屏幕暗下去又被他按亮,聊天界面在灯光下明明灭灭,映出他紧蹙的眉心。长明埋在食盆里欢快地吃着饭,尾巴在地板上扫出急促的节拍,期待着吃完饭可以出去玩。
给李倓发消息早已成了他日复一日的习惯。琐碎的日常像投入深海的石子,明知难激起回响,却仍固执地每天往下扔。虽然难熬了点,却也让他原本望不见尾的黑暗生活有了一丝曙光。
可此刻他盯着对话框里那片空白,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都没能组织出像样的句子。往常连路边踩到一片树叶都能被他当做谈资,但今日一想到得不到回应的酒吧、模糊不清的照片,心头就像被揉碎了般密密麻麻的疼,越是告诫自己不该妄想,那些暧昧画面越要往脑海里钻。
他知道这好像是吃醋了,明明毫无证据,他却在怀疑李倓,可人的思维就是这么奇怪,你越不想这么想,他却偏朝你不愿思考的方向一路发展。明明他和李倓并没有确定关系,现有的明面上的关系还是一对不和的、正在冷战的亲兄弟。
当初是他先推开李倓的,如今又有什么立场对大洋彼岸的灯红酒绿泛酸水。或许李倓早该遇见更般配的人,在合适的年纪谈场光明正大的恋爱,而不是陪他困在这段畸形的关系里作茧自缚。
他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回应,没有表达过一个正式的告白,一切都是李倓的一厢情愿。如今弟弟不不愿意再和他保持亲密关系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还是主动发了一条早安的消息过去,结果再次被点亮的对话框正上方开始不停闪烁着“正在输入中……”几个字。李俶眨了眨眼,燃起一丝希望,李倓正在等他消息吗?
李俶呼吸一滞,莫名嗅到一丝破冰的味道,胸腔里那团郁结多日的闷气竟散开些许。对面那人怕是早已习惯他每日雷打不动的叨扰,昨天一宿没收到消息反倒不自在了。
这个认知让李俶喉头微微发紧:李倓到底还是在意他的。只是他向来把情绪裹得严实,又纯得像张白纸,不太会描述自己感受,想必是思乡情切也只会往肚子里咽。
虽然李俶等了半天却没见一条回复进来,但已经自己想开了。他觉得自己确实不该吃那些无名醋,虽然李倓没搭理他,但他还是一扫之前的阴霾,点开输入框敲击起来,斟酌许久又发了一句“怎么了吗?”出去。
此刻大洋彼岸正值清晨。李倓刚把吐司推进烤面包机,又认命地开火煎蛋。消息进来的时候,他正咬着烫手的面包片,下意识点进了新消息——没想到居然是李俶发来的。
这一分神,夹着荷包蛋的吐司啪嗒落在新换的床单上,油渍迅速晕开一圈黄痕。李倓皱着眉捡起食物塞进嘴里。横竖没沾地,最近美利坚的物价涨得厉害,可不能浪费。他敲出一句“难为您还想得起来我”,又觉得像撒娇,迅速删光了。
李俶莫名其妙地晾了他一天,现在想起来试探着问候了,他凭什么要乖乖回应?
李俶看着页面上又出现的“正在输入中”,笑着眼疾手快地截了图。不出意料,李倓的回复没有出现。于是他将截图发了出去,刻意用红线圈出这几个字,直接拨了视频通话过去。他太了解李倓的性子,要是放任他纠结下去,怕是又要不了了之,还不如自己果断一点先迈出这一步。
通话请求大喇喇地跳了出来,冷光屏映着李倓骤然绷紧的下颌,他立刻反应过来:李俶定是寸步不离守着对话框,才捕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输入状态。
先前那股被刻意忽视的委屈忽地散了,那些自以为被李俶忽视一天的变扭情绪顷刻间被安抚好,手比大脑更快的按下了视频通话的接听键——
手机不出众望松了手,啪的一下砸在了刚才荷包蛋的油渍上。
李倓一脸嫌恶地拾起手机,指尖避开油渍,快步走向卫生间。他拧开水龙头,用纸巾仔细擦拭手机壳上黏腻的污迹,顺便将手指反复搓洗了几遍。
李俶怔在原地,也没料到视频竟被瞬间接通了。
一阵手忙脚乱的镜头晃动后,他窥见了李倓从未向他显露的私人空间——卧室的窗帘半掩,客厅的沙发堆着文件,最后定格在卫生间瓷砖反光的角落。这一年半里,李倓鲜少主动联系,仅有的几次视频通话还是他初到美国时,画面里的李倓总以“还没收拾”为由,从未同他展示过。
李俶想也知道,异国他乡又没有熟人帮衬,恐怕是箪瓢陋室,起初大概连床垫都没有。他不敢想象李倓那时的艰辛,又开始埋怨自己在他最需要支撑的时候,不仅没有予以慰藉,反而只留下一封自以为周全的遗书。
这次竟然不小心窥见一二,实属是意外。
李俶没敢出声,不敢惊扰画面那端的动静。镜头一直是朝外的,他凭借职业本能,从零星闪过的模糊影像中捕捉细节——卫生间盥洗台上孤零零的牙刷、单份的沐浴用品,无一不印证李倓仍是独居。这倒是很好的熨平了他一天的不安和焦躁,耐心地聆听起画面那头的动静。
水流声过后,画面上下左右旋转了一番,李倓手持纸巾擦拭镜头的动作一闪而过,短暂露出的侧脸让李俶瞳孔微缩。经侦的直觉再次苏醒,他愈发确信之前那份模糊的聚会照片中,那个与金发男子并肩的身影正是李倓。
据情报显示,那场聚会仅限MP高层及核心人员参与,李倓能以何种身份列席虽未可知,但其地位绝不寻常,这个念头给他带来隐隐不安。
待画面终于稳定,李倓的面容占满屏幕,李俶迅速敛起眼底的忧思,朝他展露一个温和笑意。
李倓有轻微的洁癖,刚刚忙着擦手机浑然忘了视频通话仍在继续。他蹙起眉头,准备抢在李俶开口前切断连线,对方却像能洞穿心思般抢先一步出声。
“倓儿早上好,吃过饭了吗?”
这话瞬间勾起李倓今早的狼狈——面包夹蛋摔在床单上留下的油渍,等他下班回来后又要费神清洗。烦躁感涌上来,他既不想李俶的回应问候,也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此刻的神情,索性将手机反扣在盥洗台的陶瓷台面上。
听筒里传来李俶温沉的嗓音,大约是以为他昨夜借酒消愁才情绪不佳,李俶竟絮絮叨叨喋喋不休地关心起他来。这些自以为是的关怀让李倓心烦意乱,可那熟悉声线又勾出蛰伏许久的思乡,先前因为生病泛起的一点点想家的情绪又翻涌了起来。他于是就在“想多听会儿他的声音”和“烦死了干脆立刻挂断求个清静”之间反复挣扎。
直到李倓整理好衣服准备出门,李俶的话还没说完,于是他忍无可忍地说了句:“闭嘴!”
长明似乎听到了难得出现的声音,忽然在视频那头激动地吠叫起来,毛茸脑袋挤进镜头。李倓终究抵不过自家狗的撒娇,便从卫生间取回手机,对着长明打了个招呼。李俶趁机将长明拨到一旁,整张脸重新占据屏幕。
李倓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吃了吗?去上班了?”
“吃了。这就走。”
屏幕里的青年下颌线条比离家时锋利许多,眼下还泛着乌青。李俶偷偷注视着那截已经略显伶仃手腕,心底的愧疚又涌了上来,丝丝缕缕如同剪不断的丝线,缠绕在心头。
李倓看不得此人这副杞人忧天的表情,几句宽慰的话在舌尖转了几转,终究还是沉甸甸地坠了回去。
李俶只当未曾察觉他这片刻的犹豫,目光在他略显清减的脸庞上流连,将那眉眼的弧度、细微的神情都细细描摹了一遍,才放缓了声音道:“路上当心些,别太累了。”
李倓低低应了一声,指尖悬在红色的挂断图标上,要按不按的。
长明还在镜头外不满地哼唧,毛茸茸的脑袋一个劲儿往李俶怀里拱,硬是挤占了半边屏幕。瞧着自家狗的蠢样,李倓紧抿的唇角终于松动了点,牵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李俶见他笑了,眉眼也跟着舒展开,趁势温声问:“什么时候回家?”
李倓没接话,果断挂掉了视频,屏幕那头传来飘渺不真切的半句话。
“我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哥哥当面给你道歉,然后咱们就重新开始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