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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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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老牌油车,但是见李倓睡了,李俶还是尽力把引擎声压得极低,一路过来车身几乎未曾晃动,直到稳稳停在那栋有些年岁的小洋房前。墙角的爬山虎在夜风里轻颤,长明早已候在门口,迫不及待地来扒车门,湿漉漉的鼻子急切地贴着车窗。
“别叫,很晚了。”李俶隔着窗户安抚了一下过于兴奋的边牧。
“倓儿醒醒,到家了,上去再睡。”李俶俯身,声音放得极轻,手刚搭上李倓的肩,隔着薄薄衣料传来的惊人热度便让他心头一悚。那温度滚烫,极不寻常。
“倓儿?李倓!”他提高了声音,指尖微微发力。副驾驶座上的人却毫无反应,头颅软软歪向一边,连以往病中那点模糊的、基于本能的哼唧都消失了。
李俶的心猛地沉下去,他伸手去探李倓的鼻息,气息微弱而急促,嘴唇竟隐隐透出点的绀紫色。他下意识去翻李倓的眼皮,指下的皮肤烫得骇人,那瞳孔竟有些涣散的迹象。
他脑中“嗡”的一声,强自镇定的外壳瞬间碎裂。他几乎是抖着手摸出手机,屏幕解锁时滑了好几下才点中裴元的名字。
“对,我今天值班……我是你朋友,不是你的家庭医生。有病去医院看啊,找我做什么?”电话那头的裴元叹了口气,背景音里隐约有推车的滚轮声和人语,他似乎正忙着接下来的手术。
李俶这头只剩下压抑的、紊乱的呼吸声。裴元顿了顿,总觉得自从李俶对他弟弟的意思变了之后,人也变得麻烦起来,像极了恋爱脑……但总比他如今这样好,思及此处,裴医生的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丝无奈的疲惫:“我待会还有台手术,实在走不开。这样,我推个微信给你,是我们这儿这两年新来的医生,能力非常突出,今天正好轮休。我马上联系他,请他务必去医院一趟,你直接带人过去找他。记得,把你弟所有的病历资料都带上。”
电话挂断了,李俶冲回屋内,翻箱倒柜地寻找医保卡和病历本。
抽屉被拉得哐当作响,纸张散落一地,他才猛地僵住——李倓毕业后就出了国,MP自然不会给他缴纳国内的社保,而他自己也从未想过要回来办理什么灵活就业……到头来,不仅是医保卡,他连一张有效的社保卡都没有。
凌晨的夜风吹过空荡的客厅,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长明不安的低呜。
李俶背着李倓冲进医院急诊大厅,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深夜的寒意扑面而来。他的脚步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急促而凌乱的声响,几乎立刻就被分诊台的护士拦下——直到一个清晰的声音穿透嘈杂:“这边!”
杨逸飞站在一条已清空的通道口挥手示意。李俶疾步跟上,将背上气息微弱的李倓小心安置在早已备好的移动病床上。床轮滑动的轻响与心电监护仪导联线连接时细微的“滴滴”声,在紧张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医护们行动迅速地忙碌起来,杨逸飞一边快速查看李倓的瞳孔反应,一边对李俶简短交代:“现在需要立即进行检查。家属在外面等着,我们会尽快通知你情况。”他的话音未落,病床已被推着转向抢救室方向。
李俶被留在了抢救室门外,耳边回响着门内隐约传来的仪器声,以及自己尚未平息的剧烈心跳声。
一系列检查完毕,又用了药,李倓的生命体征勉强稳定下来。诊断结果是劳累过度引发的上呼吸道感染,已经发展成了细菌性肺炎。看情况还拖了些日子,要是再晚点发现,恐怕还有向败血症演变的趋势。
杨逸飞开了单子,让李俶去缴住院押金,等住院部腾出床位再安排入院。去往收费处的路上,杨逸飞忍不住打量身旁这个面色紧绷的男人,语气带着几分探究:“你是李倓的哥哥?没听他说起过。前几年过年,我还叫他来家里一起过,他说不用麻烦……所以他有家人啊。”
李俶将那只不自觉微颤的手背到身后,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李倓的就诊卡和写得满满的病历本,声音却维持着刻意的平静:“你们认识?”
“高中时是前后桌,关系很好,大学也一直有联系……后来他毕业出国了,就没怎么说话了。什么工作能把人耗成这样?”杨逸飞摇了摇头,语气透着不解与惋惜,“裴主任给我发消息时我还不敢相信,想着名字这么生僻,重名可能性小,赶紧过来一看,果然是他。”
他见李俶面色不佳,又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到底年轻底子好,我估摸着休息一周便能好。”
底子好?李俶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李倓的底子什么时候好过。不过是大病没有,小病不断,硬撑着罢了。
“有药物过敏史吗?青霉素或者头孢能用吗?”杨逸飞例行询问道。
这个问题李俶记得。之前裴元特意为李倓做过详细的过敏原测试,常用抗生素都没问题。他逐一清晰告知,杨逸飞便把药单一起开了。
等到天边泛白才终于腾出了的病床。
杨逸飞作为昔日好友,也是亲力亲为忙前忙后,反而让李俶心底泛起一丝无措的窘迫,有些过意不去了。
“晚上需要请护工吗?”
李俶喉咙动了动。他何尝不想寸步不离地守着李倓,可手头正在跟的案子正到关键处,队里根本不可能准假——就算队里批假,他也不可能撒手不管。
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白天我可能顾不过来,但下班一定赶过来。夜里我来陪。杨医生,倓儿这边……还得劳你多费心。”
杨逸飞没接话,只是伸手调慢了点滴的速度,又对一旁的护工低声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他的目光掠过李俶写满疲惫的脸,最终只淡淡扫了一眼,那眼神里带着点谴责,却也没再多言。
他从李俶那近乎愧疚的神情里品出一丝不对劲,但他也没有闲心深究好友的家事——只是李俶作为哥哥的分数,在他心里已经是负的了。
漠不关心且忙于工作的哥哥,怪不得李倓这么多年了也不同他说他还有个哥哥,活得跟孤家寡人似的。
“行。”杨逸飞最终只回了一个音节,听不出是允诺还是仅仅表示听见了。
李俶并未察觉自己已被贴上了“不是好人”的标签。他将一张窄小的陪护床紧挨着李倓的病床支好,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
又是一个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夜,他睁着眼,听着身旁李倓微弱而均匀的呼吸,以及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睡意全无。
次日傍晚,杨逸飞带着护士进来查房时,李倓已经醒了,正望着窗外出神。点滴冰凉的药液顺着软管流进静脉,让他面色不愉。刚刚下班赶回来的李俶正坐在旁边给他削苹果——这苹果还是林白轩听说李俶的宝贝弟弟住院了送来的果篮。里面装着苏老师精心挑选的水果,并让他送去时什么都别多问。
“今天感觉怎么样?胸口还闷吗?”杨逸飞拿着病历本,语气温和。
李倓没回头:“死不了。”
杨逸飞抬眼看了看站在床尾眼下乌青的李俶,无奈地摇了摇头:“炎症指标在下降,但肺部感染还需要时间。尽量少说话,多休息。”他合上病历本,示意护士去下一个床位。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傍晚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李倓苍白的脸上投下睫毛的阴影。他依旧看着窗外,半晌,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劳驾您这位大忙人亲自守着。”
他慢慢转过头,视线落在李俶身上,琥珀色的瞳孔里像是结了一层薄冰:“看我没死,你是不是很高兴?”
李俶熬了一夜没合眼,白天又去上班,胡茬冒了出来,警服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衬衫袖子也卷到了手肘。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走到床边,伸手想去探李倓的额头。
李倓下意识偏头躲开。李俶看着李倓因抗拒而紧绷的侧脸,又看着那截从病号服领口露出的、清晰可见的锁骨,又轻轻叹了口气。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床沿,将李倓困在投下的阴影里,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是很高兴。”
李俶的话音落下,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李倓像是没听清,又像是被这句话烫着了,瞳孔微微缩紧。他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荒谬的神情,随即嘴角扯起一个尖锐的笑。
“高兴?”他重复着,“李俶,你现在是站在什么立场高兴?哥哥的立场?还是……”他忽然顿了顿,眼神直直刺向李俶,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委屈、愤怒、还有一丝隐秘的期待。
“……还是别的什么立场?”
他微微撑起身子,尽管这个动作让他呼吸急促了几分,眼神却越发逼人。
“你现在喜欢我了?不当哥哥了?终于肯从你那‘长兄如父’的壳子里钻出来了?”
“是。”李俶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目光紧紧锁着李倓,“不是哥哥的立场。”
他靠得更近,近到能看清李倓眼中自己的倒影,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李俶一只手撑在李倓枕边,另一只手轻轻捧住了他的侧脸,拇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抚过那因发烧而干涩的唇瓣。在李倓惊愕的注视下,李俶低头吻了上去。
唇瓣相贴的瞬间,两人都僵住了。这是一个带着点药味的吻,唇齿间传递的温度灼烧着彼此的神经。李俶的吻很轻,带着试探和一种积压已久的渴望,只是浅浅地贴着,仿佛在确认什么。
“一直让倓儿有疑虑,是我不对。”李俶道,说话间的热气轻轻扑在李倓干燥的唇上,“以后哥……以后我会让倓儿好好确认的。”
李倓被他这接连的、尤其是最后那句近乎直白的承诺弄得越发懵然。他微微喘着气,胸腔起伏,唇上还残留着李俶的温度和气息,像烙铁一样烫人。脸颊因为短暂的缺氧和巨大的情绪冲击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脑子里一团浆糊。
李俶突然的靠近、亲吻、还有这近乎低语的保证,完全打乱了他预设的剧本。
混乱之中,一句不过脑子的话下意识地冲口而出,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尖锐,试图扳回一城,他喘了口气道:“你怎么敢亲我?难道我现在还是单身吗?”
这话一出,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单身?”李俶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几乎是咬着牙重复这两个字,热气再次拂过李倓敏感的唇缘,“倓儿,在我这里,你什么时候有过这种选项?”
异国他乡那些可能围绕着他的、形形色色的人,照片上并肩而立的金发男人……所有被他强行压下的猜测和不安,此刻被李倓这句似是而非的话彻底引爆。他几乎能想象出李倓在异国他乡,被那些他不认识、不了解的人环绕、甚至……倾慕的画面。
他又几乎立刻想起来照片里的金发男人和背后勾连的案子,“单身”与否,在此刻听起来,竟像是一句意有所指的试探。
“李倓,”他的鼻尖几乎抵上了李倓的鼻尖,滚烫的呼吸交织,“你告诉我,你现在‘应该’不是单身吗?是谁?”
李倓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的逼问和眼中毫不掩饰的醋意惊得愣住了。李俶看着他愣怔的模样,也猜到了可能是指李倓牙尖嘴利的毛病又犯了,眼底的醋意稍稍收敛,再次低下头,重重地碾过那微张的、似乎还想说什么的唇,堵回了所有可能他更不想听的话。
不过李俶也惦记着李倓目前还是病患,稍微亲了一下就退开了,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就被李倓抓住了领子。
“手。”李俶下意识去扶被牵动的输液管,李倓却不管。
高烧带来的晕眩感尚未完全消退,但李倓的大脑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他看着李俶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额发因先前的动作垂落几缕。
李倓轻轻呵出一口气,带着药味的温热气息拂过李俶的下颌。
“李俶,”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哑,刮擦着人的耳膜,“你刚才亲我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在想我是不是这样和别人亲过?你在吃醋吗?”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贴着李俶的唇缝说出来的。他知道李俶查过MP,也猜测李俶在照片里看到过他。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看似严肃的哥哥,私下里可能早已被那些无端的想象折磨得心神不宁。
“是,我吃醋。”李俶也知道李倓是在故意激他,但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受不了想到你可能和别人在一起,受不了那些我看不到的地方发生的任何事。倓儿,这是你想听的吗?”
他顿了顿,迟疑了一下问:“但你现在这副样子,比起吃醋,我更想知道,你到底在MP做了什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你这次回来……”
李俶的话音在消毒水的气味里挂在了半空,像未落下的刀。
李倓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担忧和审视几乎要将他灼穿。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一手试图推开李俶,笑声牵动了胸腔,引来一阵压抑的咳嗽。
“做什么?”李倓喘匀了气,“李警官是终于想起来要审我了?可惜我现在是病人,受不得惊吓。万一说错了什么,算不算刑讯逼供?”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下去,病房里只余床头一盏小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地交叠在一起。
李俶没有被他推得松开桎梏,反而俯得更低,鼻尖几乎要碰到李倓的额发。他闻到他发间残留的、属于异国的廉价洗发水气味。
“我不是在审你。”李俶的声音压得很低,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李倓滚烫的腕骨,那里皮肤薄得能感受到血管的跳动,“我是在求你,倓儿。无论你在干什么,别把自己搭进去。无论你在做什么,既然回来了,就和我回家去。”
他猛地抽回手,针头在手背上带出一点血珠。李俶下意识去按,却又被李倓躲开。
“你总是这样。自作主张地给我你认为最好的……现在连我的路,你也要来指手画脚了吗?”
“我不是……”
“那你是什么?你刚才亲我,是真的想通了,还是……又一种新的、哄我听话的手段?”李倓转回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就像当年哄我回家、哄我乖乖出国一样。”
“以前是我错了,我……刚刚亲你,不是手段,是我太想你了。”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了吗?”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你这次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让我帮你,好不好?”
李俶伸出手,掌心向上递了过去。
李倓的目光落在他摊开的掌心上,那上面有常年训练留下的茧子,也有不知在哪里添上的细小疤痕。他看了很久,久到窗外的云层似乎都移开了一点,漏下些许朦胧的月光。
“再说吧……看你表现。”
李俶面上有一点失望,但还是收回手,又带上点温和的笑意道:“好。没事,你先养病,我会表现很好的。”
他转身收拾床头柜上削到一半的苹果,一时病房里只剩下刀锋划过果肉的声音。
李倓突然开口:“巷口那家烤红薯摊子还在吗?”
“还在。”李俶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大爷前阵子换了新的烤炉,说旧的那个漏烟。不过看着还是很破。”
他插起一块苹果递过去,李倓迟疑片刻,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指尖擦过微干的唇瓣,李俶想起方才那个带着药味的吻,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队里最近忙吗?”李倓突然问,把李俶的一点绮思打了个粉碎。
李俶动作一滞,本能让他立刻嗅到试探的味道——李倓甚至没准备掩饰自己的试探。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插苹果:“老样子。经侦的案子你知道的,总在查账本。”
“哦?”李倓慢条斯理地嚼着苹果,“我还以为你们最近在盯港口的案子。”
李俶猛地抬眼,正对上李倓似笑非笑的眼神。
“你听谁说的?”李俶放下水果叉,金属撞在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猜的。”李倓见他不准备喂了,干脆缩回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前几天看新闻说海关查了一批货。”
说谎。
李俶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那批货的消息根本还没见报,连队里都是加密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