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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番外 1 ...

  •   李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的救护车、怎么看着李倓被推进去急救、又怎么签的字。还好就近便是裴元的医院,熟人一堆,队员也都跟过来了,流程都不用他自己跑。虽然只是小型爆炸,波及到的人却不少,医院紧急喊回来了不少人,上上下下忙成一团。

      急诊室外的红灯亮得刺眼,压得李俶几乎喘不过气。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冰冷而刺鼻,与码头的热浪和血腥气截然不同,却同样让他感到窒息。

      灯终于变成了绿色的,裴元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暂时死不了,没你上次那么严重。左腿枪伤是小事……”裴元显然是已经骂不动了,“爆炸冲击伤,脾脏破裂,肋骨断了两根。你俩这兄弟当得,真是要命。”

      李俶跟着移动病床穿过长长的走廊,ICU的自动门无声滑开,又将李倓与他隔开。他只能透过那方小小的玻璃窗望着里面,各种仪器的指示灯幽幽闪烁着,像港口的信号灯,冰冷地映在李倓毫无血色的脸上。

      他背靠着ICU外的墙壁缓缓坐下,肘关节抵着膝盖,手掌覆盖住整张脸。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开枪时扳机的触感,以及更早之前,出门时轻轻带上门锁那轻微的震动。

      裴元不知何时又站到了他身后,声音没什么起伏:“看够了就回去休息,他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你在这儿耗着,也改变不了什么。”

      李俶没动,目光依旧胶着在玻璃窗后:“他什么时候能脱离危险?”

      “观察四十八小时。只要指标稳定,感染控制住,就算闯过第一关。”裴元顿了顿,加上一句,“腿上的伤好好养,不会影响走路。”

      李俶慢慢飘出了ICU的探视区,就听到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白轩带着一身烟尘和疲惫赶来,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

      “李队,”他把袋子递过来,“处理完伤口,吃点东西吧。”

      袋子里是面包和矿泉水,还有一套干净的衣服。李俶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臂上爆炸时的擦伤还再往外渗血,警服外套沾满了灰烬和暗褐色的污渍。

      他机械地拧开水瓶,水流过干涩的喉咙,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现场初步清理完毕,现场的都抓了,缴获的集装箱里确实是走私的稀土。那艘快艇也已经拦下来了,那边都不用你操心了……就是……”

      李俶闭了闭眼,问:“爆炸原因?”

      “应该是他们销毁证据的手段,引爆了仓库里的粉尘。波及范围不大,不知道为什么附近的易燃物都被分散开了……幸亏分散开了,不如动静就大了。”林白轩顿了顿,目光扫过ICU紧闭的门,“弟……他当时离爆炸中心太近。”

      “第一声枪是谁放的?”

      “走私团伙那边草台班子,只是走火。”

      李俶握紧了水瓶,塑料瓶身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MP公司那边,联系上了吗?”

      林白轩摇了摇头:“尝试了,对方公关部门表示对员工个人行为不予置评,并强调李倓纯属个人行为,与公司无关。”

      好一个“个人行为”。

      利用完了,就弃如敝履。这和他预想的一样,甚至更糟。MP迅速撇清关系,意味着所有的压力、调查、以及可能的法律责任,都将由李倓独自承担。他现在躺在里面,在外界看来,就是一个与走私集团牵连、并在警方行动中受伤的“嫌疑人”。

      已经是深夜了。

      医院走廊空寂无声,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隐约传来。ICU有规定探视时间不让进去,但他又不舍得离开医院,李倓还躺在这里。李俶换上了干净的便服,却依旧觉得浑身沾满了码头的腥咸和血污。

      李俶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因为白日激烈的对抗摔出几道裂痕,之前他没时间看,一时也没发现。

      这是倓儿给他新买的手机……连精心挑选的手机壳上都沾满暗红色的血,他甚至分不清这是自己的血,还是李倓的血。

      惶恐不安的情绪差点将他淹没,李俶小心翼翼地将手机举起,仔细端详片刻发现碎的只是那层钢化膜,顿时心放下一半。

      手机壳的质量很好,严丝合缝地贴合在崭新的手机上,李俶拆了半天才拆下来。他从消毒室取了几块酒精棉花,准备把手机壳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拆开手机壳的那一瞬间,一张被随意折叠的小纸条从夹缝中掉了下来。纸条并没有按线对齐折叠,从缝隙中露出两个字,是他的名字。只一眼,李俶便认出来了,是李倓的字迹,用他惯用的那支钢笔写的。

      太阳穴毫不留情地开始狂跳,震得大脑隐隐作痛。李俶甚至不敢捡起纸条,生怕是李倓留给他的“遗书”,可理性又告诉他,倓儿的性格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身体比大脑更快动作,当他还在预想所有可能出现的内容,手已经不自觉地捡起纸条并展开。几个深黑隽秀的字展现在他眼前,李俶却觉得那和李倓的血一样鲜红。

      “李俶:

      算了,我不恨你了。”

      李俶长呼一口气。他颓然地靠在墙上,医院走廊中醒目的时钟跳动着鲜红的数字,一下又一下转过,终于换上一个新的零点,他的生日已经过去了。

      李俶划开手机,看着屏幕上跳转出的11月12日,默默闭上眼睛。他完全理解倓儿那时的心情……他是多么的残忍啊。

      林白轩不知道是还没走还是又回来了,满脸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看着自家队长明显哭过的脸,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倓儿这次犯的错,我会亲自和队里解释,该怎么办就……”李俶调整好心态,又装上队长的躯壳,声音却被林白轩递过来文件袋拦在了喉咙里。

      他目光惊疑地接过袋子,袋子没封口,显然是已经被看了一圈。

      “关于……”一行鲜红的标题跳进李俶的眼眶,他倏地瞪大了眼睛,“关于为李倓同志恢复名誉的说明材料,这是……”

      这是什么?

      林白轩拍拍他的肩膀:“上边紧急发下来的,弟弟一直是我国的卧底——哦,不是咱们公安部门。孩子一个人,异国他乡还同时打三份工真的不容易,这次是闹得有点脱轨了,但是你也别说他……”

      “嗯。”李俶几乎把手里的文件攥出印子。李倓是什么时候接的这个任务呢?从文件上来看,这个年份,李倓还没毕业。难怪、难怪李倓要直接工作,难怪李倓能迅速被调去总部,难怪李倓第一次走的时候那样充满期待。

      李倓是想拿着这样一份大功回来见他的。

      林白轩喋喋不休地继续道:“局里说了,你这次的处置保护了我们的暗线人员的安全。那一枪开的十分英明,要是弟真的被带到快艇上就麻烦了,所以……”

      “不是英明。”李俶打断了他,语气轻飘飘的,“好了,白轩。我这边没事,你先回去吧,队里还有得忙呢。今天也辛苦苏老师了,等倓儿好点,请你们两个吃饭,和裴大夫一起。”

      队里确实还忙成一团遭,林白轩又聊表安慰地拍了拍他,转身走了。

      李俶长出了一口气,靠在墙上微微合上眼。

      不是英明,是我的私心。

      李俶请的长假本不合规矩,但上头莫名下了文件,竟也默许了。

      他守在ICU外等探视时间,手机一震,收到李泌发来的办公室照片——难得不再是先前昏暗的光景。想来是李泌不知那百叶窗的旧弊,欲将窗帘拉起,不料早已脆弱的窗帘杆“哐当”一声掉了下来。

      照片里,姬别情吊着只胳膊,另一手扶着凳子,叶未晓正踩在椅子上拆那摇摇欲坠的杆子。

      明明是张静态的图片,李俶却感受到了胡闹的下属带来的奇妙的活跃气氛,连日紧绷的心弦被这场景轻轻一拨,竟泛出几分活气。他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可目光一触及不远处“重症监护”的冷光牌子,那点笑意便像被风吹熄的烛火,倏地黯了下去。

      离可以探视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他默默穿好鞋套,一遍遍看向腕表,每一秒都像在沙漏里艰难滴落的沙粒,拖得漫长。他素来不是胡思乱想的人,可李倓出事后,连日的煎熬像钝刀子磨人,硬是给他磨出了心慌的毛病。他怕夜深人静时电话突然想起来,更害怕第二天在这儿等到的是一个坏消息。

      自李倓被拉进来已经有一个星期了,状态一直不是很稳定,不过还好没有感染的迹象。裴元说是在好转,让他宽心,可李俶如何宽得了心?每日探视不过片刻,隔着玻璃看得不真切,话也说不上几句。

      他正心神不宁的时候,一名护士脚步匆匆地从里头出来,四下张望,见着他便急急赶来。李俶霎时浑身血液都凝住了,猛地从冰凉的座椅上弹起,声音发颤:“护士,是不是我弟弟……”

      “不是不是!”护士忙不迭地摆手,喘了口气才道,“您别急,是裴医生让我来说一说,明天就能转普通病房了。他正赶一台手术,抽不开身,特地让我先来告诉您一声。”

      刚转入普通病房,李俶亲自将弟弟挪到新病床上,动作虽然已尽量放轻; ,却还是惊动了床上的人。

      差点成功牺牲的李倓受到的待遇还不错,给他安排了一间单人间,也安排了陪护用的床——不过自然还是和高价安排的VIP病房不同的。

      李倓在混沌中被颠簸感扰醒,意识像沉在深水里,四肢百骸都灌了铅。恍惚间只觉身体被来回搬动,仿佛砧板上的活鱼,任人宰割。他昏沉沉地想,知道来人是要给他做成鱼丸还是鱼滑,敲打得如此仔细,肯定很好吃吧。

      好一会,动静终于停了,

      周遭渐渐清晰。原先ICU里恼人的仪器嗡鸣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普通病房略显空旷的寂静。身上沉甸甸的压迫感却不减,恍如被长明那只大狗压着胸口——也不知那聪明的大狗近日如何了,李俶有没有好好喂他吃饭。但是长明真的很聪明,他不仅能在李倓生病的时候给他端水送毛巾,还会自己开狗粮袋,绝不会让自己饿着。

      还有安安,不知道它的歌练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学会说点别的。

      杂念如潮水涌来,反倒冲开了沉重的眼皮。李倓试着动了动指尖,像是有蚂蚁在爬。他躺得太久,久到已然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只有胸口的疼痛感提醒着他如今还活着。

      当真疼得厉害。睡着的时候没感觉,此刻清醒了,痛楚便从四面八方围剿而来——腿骨的枪伤,背上的烧伤,还有五脏六腑的内伤……竟如聆听一曲荒诞的交响,每处伤口都争相嘶鸣。

      李倓闭着眼睛感受了会,心道还不如继续睡死算了。

      痛觉如野草疯长,细细啃噬着本就脆弱的心脉。他动弹不得,只得由着这折磨蔓延,从喉间逸出一丝几不可闻的抽气。

      李俶立刻捕捉到这微小的动静。

      他本就守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此刻凑近了一看,就看见李倓睫毛轻颤着掀开一条缝,苍白的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李倓挣扎着睁开一点眼睛,就看到他的好哥哥站在床旁看着他。李倓张了张嘴讨好般地,想要打个招呼,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这模样莫名点燃了李俶压积数日的怒火,从胸腔到颅骨一串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他猛地攥紧床栏,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李倓,你真是好本事!谁准你可以为这种事情牺牲的?要是那个爆炸再大些,你怕是如今已经去见你老子了!”

      这话说得好像有点无理了,若不是他自己开的那枪,李倓说不定还能逃出爆炸的范围。况且他们父亲可是真正的大英雄,他李倓好像还没够格到那种地步。实在是失敬、失敬了。

      怒火烧得更旺,李俶素来克制的言辞此刻支离破碎,但奈何李队文质彬彬惯了,粗鄙的话一概说不来,翻来覆去只会骂“混账”“小兔崽子”。李俶还没放完炮仗,一时不知什么情绪突然上头,越看李倓越火大,竟开始算起账来,把李倓上学时做得那些大逆不道的事一一盘算出来。

      昏睡了太久,李倓的意识像是陷在厚重的雾里,一时半会儿还没完全挣出来。他甫一睁眼,迎头便是兄长压着怒意的低斥,听得他有些发懵,却又莫名从这熟悉的责备里品出一丝隐秘的安心。他的感官尚且迟钝,耳朵里嗡嗡作响,听不真切李俶具体在说些什么,只能从那紧绷的下颌线条和带着风声的动作里,模糊觉出这人是在生气,大约又是在训他。

      李倓心底泛起一点释怀的笑意,可惜脸上肌肉不听使唤,没办法展现给李俶看。

      “李倓,你别气我了。”李俶的声音沉沉的。

      李倓确实没力气和他拌嘴,只能戴着呼吸机轻轻地翻了一个白眼——他自认为的。

      其实他的动作幅度太小,李俶以为他只是眨了下眼睛。

      李俶显然没睡好,他天生底子好,又白又细,皮肤经得起折腾,此刻眼底却也有了明显的青黑,衬得面色有些憔悴。

      李倓歪着头,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已经把刚才李俶还在训诫他这件事忘了。

      对不起,下次还敢。

      李俶也只是一时上头,过了六秒已经冷静下来并开始后悔刚才说的话。

      倓儿才醒……这下被自己气得喘不过气来可怎好?

      可如今他的身体情况又不允许被自己抱,不然撒个娇?

      李倓这次只是因为被搬动的动静有些大,是被强迫清醒的,本就没有多少力气的他没过多久就有些乏了。见李俶莫名不再说话,只当他气极了。

      来日方长懂不懂啊,那些话等他好得差不多了再说也可以嘛,怎么非得在这儿把自己气得半死?况且,若不是李俶那一枪……念头转到这里便停了,他并不真的怨怼,能捡回这条命已是侥幸,他不应该奢求更多。此时听着李俶的责备反而觉得挺幸福——这里至少还有人在真心关心他。

      李俶不再说话了,沉默地坐在一旁。李倓只当他气极了,转开视线,目光落在吊瓶上,看着药液一滴、一滴缓慢坠落,规律的节奏让眼皮很快又沉重起来。

      让李俶自己琢磨去吧,他没什么可后悔的,也没什么不能释怀的,总归来日方长。李倓在脑内打了个哈欠准备继续陷入睡眠。

      李俶见他又要睡去,急忙又趴在他耳边喊了两声,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倓儿,倓儿,先别睡。”

      李倓的意识已有一半飘远了,勉强模模糊糊地用鼻腔含糊地“嗯”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带着浓重的倦意。

      李俶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心头那点因担忧而起的焦躁瞬间被巨大的悔意淹没。方才不该说那些重话的,劫后余生,他满心的话堵在喉咙口,不知倓儿这一觉睡下去几时才会醒,刚才不该说那些话的。

      他关心的话语都没来得及说,万千劫后重生萌生出的情肠还没来得及诉,却先训斥了他——也不算训斥,更像是单方面的吵架。

      他只是太害怕了,害怕真的失去李倓。

      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极小心地托起李倓的后颈,在那光洁却冰凉的额上,印下一个轻吻。

      “我爱你。”

      “……嗯。”

      “睡吧。”

      至于那声几不可闻的回应,有没有被听去,似乎也不那么要紧了。

      李倓彻底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又蒙蒙亮了。他不知道这是第几天的晨曦,普通病房的灯光依旧惨白,他也是熟客了。

      这位刚捡回一命的重伤患艰难地转动眼球,视线慢慢聚焦,首先看到的是趴在床边睡着的李俶。

      李俶穿着一身皱巴巴的便服,头发乱糟糟的,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起来疲惫不堪。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平日里总是挺直的背脊此刻微微佝偻着,睡梦中还轻轻握着他的手腕。

      有床不睡……蠢。李倓想。

      他想开口叫一声“哥”,但嘴唇刚动了动,就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牵扯得腹部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李俶立刻被惊醒了,猛地抬起头,看到李倓睁着眼睛看他,瞬间红了眼眶:“倓儿,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一边说着,一边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医生和护士很快赶了过来,一番检查后,确认李倓的生命体征已经平稳,完全脱离危险了。

      李倓被弄烦了但难得精神还可以,便也耐着性子跟着做了一堆检查——不耐着性子也不行,他自己又动不了。

      检查完,转头就看到李俶半分沉重半分愧疚地盯着他看。他不愧疚李倓都忘了之前发生了什么。李倓盯着满脸做错事模样的李俶看了很久才想起来他怎么一副这个表情。

      好像是之前骂他了。

      可惜他现在说不了话,只能让李俶继续误会着。那我是不是也得表现得生气一点?

      李队英明神武的形象不再,如今就像个做错了事祈求弟弟原谅的可怜小狗,想要讨好可身边也没有什么人类喜欢的东西,只能这么眼巴巴地盯着人类看。

      李倓却在想,这人好像一直都在?不用工作了?不用善后了?

      李倓眨巴了下眼睛,良心大发地承认这次确实他错的更多。实在是失策。

      况且那天又是李俶的生日……

      生日差点变成弟弟忌日,仍谁都不好过,可看这样子李俶反倒自己反思起来。

      他好像有点太坏了。

      快点好起来吧李倓,等出院了再好好补偿他。李倓这么想着。

      似乎是感受到了弟弟的视线,李俶将病床摇了起来,扶着李倓坐起靠好,细细地用棉签替他湿润了下嘴唇。

      一个字都没敢说。

      手背上留了滞留针,异物的感觉不太好受。李倓试图抬起手臂,没成功。

      医生都说李倓底子不太好,常年的生病导致手上的血管有些难找,扎了半天才找到合适的地方。李俶回顾了下自李倓高三那年将他带回家后的情形,大病没有,小病不断,又自顾自自责起来。他确实做得不够好,连弟弟去做了如此危险的工作都没发现,他是一个不太称职的哥哥。

      可李倓又是一个那么倔又好强的孩子,似乎什么问题都难不倒他。

      李倓艰难地动了两根手指,轻轻地贴到李俶撑在床边的手腕上。李俶感受到冰凉的指尖温度,把弟弟的手握进自己手里,没敢用力,只是轻轻地握着。

      血脉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力量随着二人相握的手,慢慢地从一处流淌至另一处,李倓奇迹般地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努力工作起来,压在身上沉重的千斤顶都被挪开了,那种麻痹又无力的感觉渐渐消失,见身上的苦痛都少了不少。

      他试着张了张嘴,从喉间发出几个沙哑难听的音节:“我、想、回、家。”

      回去是一时半会回不去的,他流了太多的血,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只给李俶留下一个长着李倓样貌的躯壳供他凭吊。

      不过如今躯壳里的灵魂回来了。

      李倓在医院又住了一个月。

      这期间,李俶几乎寸步不离。警队给他批了长假,他干脆赖在了李倓的病房里,晚上就支开陪护床,守在李倓身边。

      李倓的脾气在医院里被磨平了不少,或许是重伤初愈没力气折腾,又或许是李俶这次的态度实在挑不出错处。李俶反而成了沉默寡言的那个,李倓反倒经常想逗他多说几句。

      “李警官的枪法快准狠。”李倓享受完了李俶特制的病号餐,故意拖长了语调,眼波在李俶紧绷的脸上转了一圈,“真是谁用了都说好。”

      李俶的脸色瞬间白了,下颌线条绷得死紧。他抿着唇,没接话,只是沉默地收好碗筷,又递过来餐后要吃的药片和水杯。李倓才发现他指尖在不易察觉地轻颤。

      “喂。”李倓敛了玩笑的神色,“我随口一说……”

      “没事。”李俶强行笑了笑,将水杯又往前一送,“吃药了。”

      李俶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的情绪。

      夜里,李倓被一阵压抑的喘息声惊醒。他侧头看去,隔壁陪护床上,李俶仿佛深陷在噩梦中,额头布满冷汗,眉头紧锁,喉间溢出破碎的低语。

      “李倓……离开这里……”

      “……跑……快跑……”

      李倓心下一沉,挣扎着想坐起来。动作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吸了口冷气。这细微的声响立刻惊动了浅眠的李俶。

      他猛地坐起,胸膛剧烈起伏,眼神涣散,充满了未褪的惊恐,直直地望向李倓病床的方向。在确认李倓还好端端地躺在那里后,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用手扶住了李倓的病床边。

      病房里只余下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路灯微光。

      过了很久,李俶才低声开口:“我总是梦见那天,我开枪、然后……爆炸。我梦见你被火舌卷了进去,或者我打偏了……”

      李倓沉默地看着黑暗中那个模糊的身影。

      “李俶。”他忽然开口,“你那枪救了我。”

      李倓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所以,别摆出一副欠了我八百万的样子。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黑暗中,李倓看不清李俶的表情,只听到他呼吸似乎滞了一下,然后,一声极轻的、如释重负的叹息传来,又仿佛带着点笑。

      “好,听倓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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