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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青丘月冷,故影入梦来 ...


  •   夜色漫过青丘的山脊时,苏心弦正坐在药圃边擦拭那把云岫留下的桐木琴。琴身泛着温润的光,弦上还缠着半片干枯的野菊花瓣——那是云岫去年秋天采来,说要给琴“增点野趣”的。风穿过篱笆,带来远处溪流的潺潺声,混着药草的清香,像极了云岫还在时的每个夜晚。

      “在想什么?”妖离端着两碗桂花羹走过来,碗沿的热气模糊了他银灰色的睫毛。他把其中一碗放在苏心弦手边,指尖触到琴身时顿了顿,“又在看这把琴?”

      苏心弦舀了勺桂花羹,甜香漫开时才低声道:“想起师姐教我调弦的时候,总说‘弦太紧易断,太松无音’,那时不懂,现在才明白,做人也像调弦,得找个舒服的力道。”他拨了下琴弦,“咚”的一声,余音绕着篱笆转了圈,撞在那株忆魂草上——叶片上的乐符纹路忽然亮了亮,像有人在应和。

      妖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忆魂草的嫩芽已经抽成了细茎,叶片上的“徵”音纹路由浅绿变成了深青。“它倒是长得快。”他伸手替苏心弦拂去落在肩头的槐树叶,“白日里阿月来说,天界遣了新的仙官,想请你去瑶台当乐官,你怎么回的?”

      “我说不去。”苏心弦笑了笑,指尖在琴弦上滑动,不成调的音里带着释然,“瑶台的玉阶太凉,不如青丘的土炕暖。”他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往药圃深处走,“对了,师姐藏的那瓶‘凝神露’,我今日翻石缝时找到了。”

      药圃第三排的石缝里,青瓷瓶裹在褪色的蓝布里,瓶身蒙着层薄灰。苏心弦吹了吹灰,拔开塞子,清苦的药香立刻漫出来——那是云岫的味道,带着薄荷与苍术的凉,混着她身上特有的、晒过太阳的皂角香。妖离凑近闻了闻,眉峰微蹙:“这味道……和当年在忘川边闻到的很像。”

      “忘川?”苏心弦愣住,“师姐去过忘川?”

      妖离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银链——那是云岫用自己的仙骨碎末融的,说是“妖仙殊途,总得留个念想”。“三百年前,她为了救被阴差勾错的小妖,闯过忘川,魂飞魄散了半盏茶的功夫,是阎王爷看她怀里揣着你的生辰八字,才网开一面。”他忽然笑了,“那时你才三岁,裹着襁褓在青丘的摇篮里啃手指,哪知道有人为你闯了趟鬼门关。”

      苏心弦握着青瓷瓶的手猛地收紧,瓶身硌得掌心生疼。三百年前的记忆碎片突然涌来:三岁那年发高热,梦里总看见一片忘川的彼岸花,有个穿白衣的影子喂他喝很苦的药,指尖的温度像极了这瓶凝神露的凉。原来不是梦。

      夜风忽然转急,篱笆外的竹林“哗啦啦”响,像是有人在奔跑。苏心弦抬头,看见月光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是瑶台来的信使,怀里抱着卷明黄的卷轴,脸色惨白:“苏先生,不好了!云岫仙……云岫仙的魂灵在忘川被扣留了,说她当年私闯冥界,要打入十八层地狱!”

      “什么?”妖离的九尾骤然炸开,银瞳里翻涌着戾气,“阎王爷疯了?”

      信使抖着卷轴:“是……是前天帝余党搞的鬼!他们说云岫叛仙之罪未消,还私藏了你我的生辰八字,意图……意图颠覆天界……”

      “放狗屁!”苏心弦第一次爆了粗口,抓起桐木琴就往篱笆外冲,琴身撞在石头上发出闷响,他却浑然不觉,“师姐藏我八字,是怕我被小鬼勾错魂!”

      妖离一把拉住他,九尾缠住他的腰:“冲动什么?忘川不是青丘,硬闯只会陪上你的魂灵。”他夺过苏心弦手里的琴,琴弦断了一根,“我去。”

      “你不能去!”苏心弦眼眶通红,“你是妖,冥界最恨妖族介入轮回!”他忽然想起什么,将凝神露倒在琴身上,又撕下忆魂草的一片叶子贴上,“师姐的琴能引魂,我弹《钧天乐》,她的魂灵听到,说不定能自己挣开束缚!”

      妖离看着他指尖的血珠滴在琴上——刚才抓得太用力,指甲嵌进了掌心。“好,我护着你。”他召来万妖,“守住青丘,谁敢闯,杀无赦!”

      子时的月光像碎银,铺满了青丘的每一寸土地。苏心弦坐在祭坛中央,断弦的桐木琴前摆着那瓶凝神露,忆魂草的叶子在琴头微微颤动。妖离站在祭坛边缘,九尾化作结界,将整个青丘罩在其中,结界外,瑶台仙兵的剑戈声越来越近。

      “开始吧。”妖离的声音透过结界传来,带着金属的冷硬,“我听着。”

      苏心弦深吸一口气,指尖落在琴弦上。第一声琴音响起时,祭坛下的忆魂草突然疯长,叶片上的乐符纹路亮如白昼,顺着藤蔓爬上结界,在上面织出一张光网。琴音里,他看见云岫在忘川的奈何桥头回头,白衣被阴风刮得猎猎作响,手里还攥着那张小得可怜的生辰八字——是用朱砂写在草纸上的,边角都磨破了。

      “师姐!”他嘶吼着加重力道,断弦处的木茬刺进指尖,血珠滴在琴身,与凝神露融在一起,散发出奇异的红光。

      忘川那边,云岫的魂灵猛地抬头,循着琴音望去。阴差的锁链勒得她锁骨生疼,可听到《钧天乐》的瞬间,她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傻小子,断了根弦还弹得这么卖力……”她挣了挣锁链,锁扣竟有些松动——那是苏心弦的血混着凝神露的灵力,顺着琴音凿开的缝隙。

      “抓住她!”前天帝余党里的金甲仙将追到桥头,手里的三叉戟直指云岫的魂灵。云岫侧身避开,白衣扫过彼岸花,花瓣突然纷飞,化作无数把小剑,直刺仙将。“当年没收拾干净你们,倒是让你们成了气候。”她擦掉嘴角的魂血,声音冷得像冰,“以为扣住我的魂灵,就能逼心弦他们妥协?做梦!”

      琴音忽然变调,苏心弦弹起了《钧天乐》的变奏——那是云岫教他的“破阵曲”。忘川的河水开始翻涌,里面浮起无数被前天帝迫害的冤魂,他们嘶吼着扑向仙将,形成一道人墙。云岫趁机扯断锁链,朝着琴音的方向狂奔,魂体越来越透明,却跑得越来越快。

      “心弦!”她对着虚空喊,“别弹了!再弹你的仙骨会碎的!”

      祭坛上的苏心弦早已听不见,指尖的骨头摩擦着琴弦,发出刺耳的声响。妖离的结界被仙兵的巨斧劈出裂痕,他吐了口血,九尾死死拽住结界:“苏心弦!撑住!她快到了!”

      月光忽然穿透云层,照在忆魂草上。草叶炸开万道金光,化作一只巨大的凤凰,载着云岫的魂灵冲出忘川,冲破结界,落在祭坛上空。“师姐!”苏心弦抬头,看见云岫的魂灵对着他笑,像三百年前在青城山,他第一次摔断腿时,她背着他去找医仙的模样。

      “傻小子,说了别弹了。”云岫的魂灵伸手想摸他的头,指尖却穿过了他的发丝。她叹了口气,转向结界外的仙兵,声音陡然转厉,“前天帝余孽,真当青丘好欺负?”她的魂灵与忆魂草的金光融为一体,化作一把长剑,剑柄缠着野菊花,“妖离,接住!”

      妖离接住长剑,剑身映出他猩红的眼:“早等着了!”

      厮杀声震彻青丘时,苏心弦抱着断弦的桐木琴,看着云岫的魂灵渐渐融入长剑。他忽然明白,师姐从不是需要被保护的人,她只是习惯了把温柔藏在药罐里、琴弦上、生辰八字的草纸中。就像此刻,她化作剑,也要护着他们往前走。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仙兵已溃不成军。妖离拄着长剑站在结界边,剑身上的野菊花纹路还在发光。苏心弦走过去,把那瓶空了的凝神露递给他:“师姐说,这瓶子留着,能装新的药露。”

      妖离接过瓶子,塞进怀里,忽然笑了:“她倒是想得长远。”

      祭坛下,忆魂草又抽出了新叶,这次的纹路是个完整的“和”字。苏心弦蹲下身,指尖抚过叶片:“师姐,以后换我们护着你。”

      风吹过药圃,带来了槐花香,像极了云岫洗过的皂角味。苏心弦知道,有些离别不是消失,是变成了琴上的断弦、剑上的花纹、草叶上的字,在往后的每个日夜,陪着他们把路走下去。

      青丘的月亮落了,太阳升起来,照在断弦的琴上,照在带血的剑上,也照在两个相扶的身影上。远处,瑶台的方向传来新的信使声,这次的语气带着讨好:“苏先生,天帝说……说要为云岫仙立功德碑……”

      苏心弦没回头,只是将忆魂草的新叶放进琴盒:“不必了。”他看了眼妖离,“我们回家。”

      回家。这个词从舌尖滚出时,带着青丘土炕的暖,带着药圃的香,带着断弦琴的余音,也带着那个永远活在细节里的白衣身影。往后的路还长,但只要记得回家的方向,记得琴音里的牵挂,再远也不怕。

      祭坛上的血迹渐渐干涸,化作浅褐色的印记,像极了云岫总爱在琴谱旁画的小太阳。而那株忆魂草,在每个有月光的夜晚,都会轻轻摇曳,把《钧天乐》的余音,送到青丘的每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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