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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朱砂痣映前尘影,忘忧弦锁未了缘 ...


  •   三百年前的青丘禁地,月色总带着几分冷寂。妖离坐在寒潭边的青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尾尖那点朱砂痣——自他记事起,这颗痣就像枚烙印,时刻提醒着他“命犯情劫”的断言。潭水倒映出他成年后的模样:墨色长发用玄丝带束起,眉眼间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唯有那双琥珀色的眼,还带着未脱的澄澈。

      “殿下,该回去了。”侍从青禾的声音从梅林外传来,手里捧着件狐裘,“谷外起风了,仔细着凉。”

      妖离没回头,只是望着潭水中自己的倒影:“青禾,你说‘心动’是什么感觉?”

      青禾愣了愣,将狐裘披在他肩上:“殿下忘了?上次偷溜去人间,看见那对隔着阴阳相拥的恋人,您说……心里像被寒潭的冰碴扎了下,又麻又疼。”

      “是啊。”妖离指尖划过潭水,涟漪打散了倒影,“可那种疼,却让人想再尝一次。”他忽然站起身,玄丝带散开,长发如瀑布般垂落,“我要再去一次忘忧谷。”

      青禾拦不住他,只能看着那抹银灰身影消失在梅林尽头。她望着寒潭水面泛起的微光,忽然想起狐后临终前的嘱托:“护好九儿,莫让他碰人间的琴,莫见姓苏的人……那是他的劫。”可此刻,劝诫早已拦不住一颗好奇的心。

      忘忧谷的竹屋,此时正飘着淡淡的琴音。苏心弦坐在窗前,指尖在“忘忧”琴上流转,琴音清越,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郁。案上摊着先祖的手札,其中一页记载着三百年前的旧事:“庚寅年,遇九尾狐堕魔,以‘忘忧’弦缚其魂魄,囚于琴底。狐性本善,奈何情字迷心,惜哉,叹哉。”

      他指尖顿在琴弦上,琴身忽然微微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底下低鸣。母亲临终前曾说,这把琴封印着邪祟,需以苏氏血脉温养,不可让妖族触碰,否则会引发大祸。可他总觉得,琴音里藏着的,不止是戾气,还有一丝极淡的呜咽,像在诉说什么。

      “心弦。”

      熟悉的声音从院外传来,苏心弦慌忙合上手札,将其锁进木匣。他转身时,妖离已站在竹篱边,银灰长袍在风中微动,尾尖那点朱砂痣在月光下格外醒目——那抹红,竟与“忘忧”琴轸上镶嵌的朱砂一模一样。

      “你怎么来了?”苏心弦压下心头的异样,笑着迎上去,“青丘的结界,你又偷偷拆了?”

      “哪用拆。”妖离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指尖划过腰间的玉佩,“我如今是青丘的储君,出入自由。”他的目光落在窗前的古琴上,眼睛亮了亮,“这就是你说的‘忘忧’?比你那竹笛好看多了。”

      苏心弦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挡在琴前:“不过是把旧琴,没什么好看的。”

      妖离却绕开他,径直走到琴前,指尖刚要触碰琴弦,琴身忽然爆发出强烈的金光,将他狠狠弹开!他踉跄着后退,尾尖的朱砂痣突然灼痛,像被火烧一般。

      “妖离!”苏心弦连忙扶住他,指尖触到他滚烫的尾尖,惊觉那点朱砂竟红得发紫。

      妖离捂着心口,琥珀色的眼里满是茫然:“这琴……怎么回事?”

      琴身的金光渐渐收敛,却隐隐传来一声凄厉的狐鸣,像哭,又像控诉。苏心弦脸色发白,想起先祖手札里的话,声音都在发颤:“这琴……封印着邪祟,妖族碰不得。”

      “邪祟?”妖离盯着琴身,忽然觉得心口的疼越来越烈,脑海里闪过些破碎的画面:烈火中的九尾狐,染血的琴弦,还有个模糊的女声在喊“九儿”……那些画面稍纵即逝,却让他眼眶发烫。

      “你没事吧?”苏心弦扶着他坐下,倒了杯热茶,“要不……我送你回青丘?”

      妖离摇摇头,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别走。”他望着苏心弦的眼睛,认真得让人心颤,“我不怕什么邪祟,我只想……听你用这琴,弹一曲《忘忧》。”

      苏心弦看着他尾尖那点依旧灼痛的朱砂,又看了看“忘忧”琴上跳动的微光,终是狠下心:“不行。我娘说,这琴的曲子,不能给妖族听。”

      妖离的眼神暗了暗,却没再强求,只是低声道:“那我听你说说话就好。”

      那个夜晚,两人坐在竹屋的廊下,谁都没再提那把琴。妖离讲青丘的温泉如何在月夜发光,讲他偷偷养的雪狐生了幼崽;苏心弦说忘忧谷的兰草要开了,说他新酿的青梅酒快能喝了。可琴身偶尔传来的轻颤,尾尖朱砂隐隐的灼痛,像根无形的刺,扎在两人心头。

      几日后,妖离再次来到忘忧谷,怀里抱着个锦盒。他将锦盒放在苏心弦面前,打开时,里面躺着支通体莹白的玉笛,笛尾镶嵌着一颗鸽血红的宝石,竟与他尾尖的朱砂痣别无二致。

      “这是……”苏心弦愣住。

      “青丘的暖玉做的,”妖离的耳朵微微泛红,“我让工匠照着你的竹笛刻的,玉能养气,比竹笛好。”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叹息,“我知道你那把琴有忌讳,以后……我听你吹笛就好。”

      苏心弦接过玉笛,指尖触到温润的玉面,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忽然拉起妖离的手,往竹屋走去:“我弹给你听。”

      “可是……”

      “没事。”苏心弦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决绝,“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坐在“忘忧”琴前,妖离站在他身后,尾尖的朱砂痣不再灼痛,反而泛起淡淡的暖意。琴音响起时,不再是清越的《忘忧》,而是段从未听过的调子,温柔得像月光,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琴身的微光与妖离尾尖的朱砂交相辉映,琴底仿佛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释然,也带着悲悯。苏心弦忽然觉得,先祖手札里的“邪祟”,或许并非十恶不赦;妖离尾尖的“情劫”,或许从不是灾祸。

      一曲终了,两人久久没有说话。窗外的兰草开了,紫色的花瓣落在琴上,像撒了层碎紫。

      “我该回去了。”妖离率先打破沉默,指尖划过琴身,这次没有金光,只有一片温润,“青丘的长老们,该找我了。”

      苏心弦点头,将那支玉笛塞进他手里:“路上小心。”

      妖离走到竹篱边,忽然回头,琥珀色的眼里映着月光:“心弦,若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你想的样子,你会……厌弃我吗?”

      苏心弦看着他尾尖那点朱砂,想起琴音里的怅惘,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叹息,忽然笑了:“你就是你,无论是什么样子,都是妖离。”

      妖离笑了,像个得到糖的孩子,转身消失在暮色里。

      苏心弦回到琴前,指尖划过琴弦,琴底再次传来轻鸣,这次却不再凄厉,反而像声温柔的叮嘱。他打开木匣,看着先祖手札里那张手绘的九尾狐画像——狐身虽染魔气,眉眼却与妖离有七分相似,尤其是尾尖那点朱砂,一模一样。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心口像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原来母亲的叮嘱,先祖的叹息,都不是空穴来风。他与妖离之间,隔着的何止是人狐殊途,还有三百年前那桩被封印的旧事,那把“忘忧”琴里,锁着的是妖离的亲母,是他苏氏先祖亲手囚住的魂魄。

      而妖离尾尖的朱砂痣,那所谓的“情劫”,从一开始,就系在了他的身上。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琴上,也落在苏心弦苍白的脸上。他握紧拳头,指节泛白,忽然觉得,这忘忧谷的名字,实在是太讽刺了——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忘记。

      远处的青丘山顶,妖离望着忘忧谷的方向,尾尖的朱砂痣依旧泛着暖意。他不知道那把琴里藏着母亲的魂魄,不知道眼前的少年,与自己有着血海般的渊源,他只知道,想起苏心弦的笑容,心口那点又麻又疼的感觉,竟让他甘之如饴。

      那时的他们,一个已知前尘,在真相里挣扎;一个懵懂无知,在心动里沉沦。命运的弦,早已在“忘忧”琴的震颤中悄然绷紧,只待某个时刻,弹出一曲撕心裂肺的离歌。而那点朱砂痣映出的前尘影,终将成为往后岁月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刻在彼此的命里,疼得清醒,却又舍不得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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