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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血契现踪惊旧梦,剑影琴音裂前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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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前的忘忧谷,晨露还凝在兰草叶尖时,苏心弦已坐在“忘忧”琴前。指尖悬在弦上迟迟未动,琴身昨夜的震颤仍未平息,像有无数细密的鼓点敲在他心口。案上的玉笛泛着冷光,笛尾的鸽血红宝石映出他眼下的青黑——他终究是一夜未眠。
竹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妖离的身影裹着晨雾闯进来,银灰长袍沾着露水,手里拎着个食盒,尾尖的朱砂痣在晨光里亮得刺眼:“心弦,你看我带了什么?青丘的朝露酿,配着桂花糕吃,比花蜜还甜。”
苏心弦抬头时,正撞见他眼底的笑意,像揉碎了的晨光。那笑意撞在他心上,却激不起半分暖意,只剩密密麻麻的疼。他别过脸,指尖猛地按在琴弦上,一声凄厉的琴音划破晨雾,惊飞了檐下的燕雀。
妖离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将食盒放在案上,走到他身后:“怎么了?琴音里带着寒气。”他伸手想抚上苏心弦的肩,却被对方侧身避开。
“妖离,”苏心弦的声音比琴音更冷,“你知道‘血契’吗?”
妖离愣了愣,尾尖不自觉地绷紧:“略有耳闻,是上古妖族与人类立誓时用的契约,以血为凭,违誓者魂飞魄散。怎么突然问这个?”
苏心弦从匣中取出那页残破的手札,推到他面前。晨光落在字迹上,“苏璃”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刺得妖离瞳孔骤缩。他指尖颤抖着抚过纸面,逐字逐句地读,脸色一点点褪去血色,尾尖的朱砂痣仿佛也失了光泽。
“不可能……”他猛地抬头,琥珀色的眼里翻涌着震惊与不信,“我母亲是病逝的,青丘上下都知道!你这手札是伪造的!”
“伪造?”苏心弦抓起他的手腕,将他的指尖按在“忘忧”琴底的凹槽里——那里刻着与手札同源的符文,“你自己摸!这琴底封印的灵识,与你血脉相连,你会感觉不到吗?”
妖离的指尖触到凹槽的瞬间,琴身剧烈震颤起来,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灵力顺着他的指尖窜入体内,激得他尾毛炸开。那灵力带着母亲独有的温煦,却又裹着无尽的怨愤,在他血脉里疯狂冲撞。
“啊——”他痛得蜷缩在地,银灰长袍被冷汗浸透,尾尖的朱砂痣变得滚烫,“娘……娘真的在这里?”
苏心弦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口像被生生剜去一块,却仍硬起心肠:“三百年前,你母亲堕魔,我先祖以苏氏血脉为引,将她灵识锁入琴中,立下血契:苏氏后代需世代看守此琴,若有一日妖离一族来寻,必以琴毁人亡为代价,绝其念想。”
“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遵守这荒唐的契约?”妖离的声音嘶哑,琥珀色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却死死忍着没让落下,“那些琴音,那些玉笛,全是假的?”
“是,也不是。”苏心弦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起初是为了契约,可后来……”
“后来怎样?”妖离猛地拽住他的衣襟,尾尖因愤怒而竖起,“后来你也动了心,却还是要亲手毁了这一切?苏心弦,你好狠的心!”
他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苏心弦的皮肉里,可苏心弦没有挣扎,只是低声道:“血契不可逆,我若违誓,苏氏满门都会遭天谴。”
“那我呢?”妖离吼出这句话时,泪水终于决堤,“你要我眼睁睁看着母亲的灵识永远被锁,还要亲手斩断这几个月的情分?”他忽然笑起来,笑声比哭声更凄厉,“好,既然是血契,那我便应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抓起案上的匕首,划破掌心,将血滴在琴身的符文上。鲜血渗入琴木的瞬间,“忘忧”琴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琴底的灵识仿佛被唤醒,发出悲怆的长啸。
“妖离,你疯了!”苏心弦想去阻止,却被妖离甩开。
“疯?”妖离的掌心血流不止,琥珀色的眼里却燃起决绝的光,“血契不是要琴毁人亡吗?我以青丘狐帝继承人的身份立誓:若能换母亲自由,我愿以魂飞魄散为代价,换这契约作废!”
“不可!”苏心弦扑过去想捂住他的伤口,却被琴身爆发的灵力弹开,重重撞在竹柱上。他看着妖离的血与琴身的符文融为一体,看着对方的身影在灵力风暴中渐渐变得透明,忽然明白了先祖手札最后那句“血契最毒,莫过于以爱为饵”的真正含义。
原来三百年前的血契,从来不是为了囚禁,而是为了让两个世代为敌的人,在爱里相遇,再在真相里毁灭。
琴身的轰鸣渐渐平息,妖离的身影已淡得像层雾,他看着苏心弦,露出个极轻的笑:“心弦,若有来生……别再遇见了。”
尾尖的朱砂痣最后亮了一下,彻底消失在晨光里。
“忘忧”琴“咔嚓”一声裂开细纹,琴底飘出一缕柔和的白光,那是重获自由的苏璃灵识,她在半空中盘旋片刻,最后轻轻抚过苏心弦的脸颊,似在叹息,又似在原谅。
苏心弦瘫坐在地,看着碎裂的琴身和妖离消失的地方,喉咙里涌上腥甜。他赢了契约,却输掉了全世界。
此后三百年,忘忧谷的兰草年年开花,却再无琴音。只有那支玉笛被留在案上,笛尾的鸽血红宝石,在月光下总泛着泪一样的光——那是妖离不知道的事:苏心弦早已在血契上偷偷加了一句“若守契者愿以命换命,可解”。
可他终究没来得及说出口。
这世间最痛的意难平,莫过于你用生命成全的自由,是我用余生也换不回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