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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奔向纽约城外的小火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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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纽约的实验室,日子单纯得只剩下数据、图表和每周准时的组会。然而,这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下,总有暗流从大洋彼岸涌来。
老妈的微信时常在午间弹出,字里行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你爸退休后像变了个人,整天抱着手机,给那些主播打赏,说都说不听。”
“带外婆去复查了,血管性痴呆症中期……她今天又要删我好友了。”
“你奶奶情绪越来越差,不肯出门,也没有人约她去喝茶爬山了。”
最后总跟着一句:“我没事,就是工作忙点,你别担心。”——可发送时间,常是国内的凌晨一两点。
这些消息像一根根看不见的线,从地球正对面的角落伸出,悄然缠绕住我的脚踝。它们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事实:They are calling me back.
但另一股更强烈的冲动在我胸腔里冲撞:But I want to run away.
于是,在一个周六的早上,我几乎是逃也似地跳上了那趟通往纽约植物园(NYBG)的Metro-North小火车,仿佛只要跑得够快,就能把那沉甸甸的牵挂暂时甩在身后。
五月初的NYBG正在举办 “Spring Uncorked” 本地酒庄集。空气里飘着微醺的酒香,混合着湿润泥土与盛放花朵的馥郁,有种世外桃源的飘飘然。
走过进门长长的绿荫道,绕开坐满小朋友的景区电瓶车,穿过岩石花园和本地土著花园,集会处飘着一列列的长彩旗,仿佛千百年来欧洲人的赶集都是这样。每家本地酒庄都拿出自己的杰作,酒量所限,我只能捡着cider喝。但也算是本州名品。
微醺地向深处的森林步道走去,新回来的不知名鸟儿在溪边守候,麻雀密密麻麻地占领草地。坡地上有漫山遍野的各种杜鹃,紫红色居多,金色和白色长花瓣型也像焰火球一样撒得到处都是。
拐弯后向前有大半人高的牡丹丛,人影绰绰,正红色金黄蕊,端的一副雍容华贵的正宫姿态,让我想起我最爱的ile香水。
再过一个坡道就是丁香园,深深浅浅的紫色,扑天盖地的香浪,开得没心没肺,以一种近乎奢侈的姿态燃烧着生命。
我深呼吸,想让这蓬勃的、属于此刻的生机,压过心底那片来自远方的、沉郁的迷雾。
我举起手机,拍下这片绚烂,发了朋友圈,“Unhinged”,像一声叹息。
“好漂亮啊!!!” 朋友们纷纷回复。
杰斯也发来一个眼睛的emoji。
“下次来呀?”我很高兴他在。
“可以的。” 他回得很快。
对话安静了片刻。
“对了,” 我想提前告诉他,“趁着机票打折,我买了十月的机票去三番开会。那段时间,你有空的话,可以来三番玩。”
十月的旧金山。一个具体的时间,一个具体的、向前的邀请。它不像那些来自故乡的召唤,我知道它带给我的轻盈与明亮。
“啊!应该有空的!” 杰斯一口答应。
“好耶,” 太好了!“等最后两天我可以从会场溜出来,我带你玩!”
“好!”
火车载着我,晃悠悠地驶离被花香和暮色笼罩的植物园。中央车站外的纽约华灯初上,而我紧握着手机,仿佛握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未来:一种在身后,带着沉重的引力;一种在前方,闪烁着我自己选择的陌生而仿佛自由的光。
我心里那列关于未来的小火车,在岔路口短暂地停顿后,向着那个名为“十月,加州”的站台,发出了一声微弱却清晰的鸣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