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哥 ...
-
手机没电关机,宋意名不清楚自己在墓前坐了多久,搓一把发胀的眼睛,沿着另一条稍微亮堂点的小路下山,路边恰巧停着一辆出租车。
“师傅……”宋意名轻敲车窗,突然发现嗓子哑得不成样子,车窗摇下,他咳嗽一声才勉强发出点声音,“师傅,去昔华区吗?”
“昔华区啊,去的。”师傅应声,旋即将驾驶台上的空车牌翻转为“载客”。
“去昔华区哪?”师傅一边点开计程表。
“菜市场旁边下吧。”宋意名钻入车内,他只记得房子旁边有座菜市场。
“昔华有两个菜市场,你要去哪个?”
这个问题倒真把宋意名问懵了,在那半个多月,他几乎没出去转过。
“这样吧,反正昔华就那么大,我开慢一点,你自己看到哪下。”师傅瞄了眼后视镜。
“谢谢师傅。”宋意名咳嗽一声,整个人瘫在座椅上,脸埋在帽子里,双眼皮肿成单眼皮,脸颊上浮着一层病态的红晕。
忽冷忽热,估计发烧了,太阳穴突突跳,嗓子也干到冒烟。
车内温度忽然上升,一瓶水从驾驶位塞了进来:“喝点水吧。”
宋意名有些犹豫,手悬在半空,不知该不该接。
师傅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在下一个礼让路口时拧开瓶盖,隔空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重新递给宋意名:“放心喝,我今天刚搬的一箱。”
“谢谢叔。”
“没事,”师傅说,“大晚上跑到这么偏的地方来,幸好啊我上一单跑的是这,不然也不知道你小子得在外面冻多久。”
“上一单……?”他嗓子又哑了。
“是啊,长挺好一小伙,也不晓得怎么就扎了一条小辫,剪掉多利索啊。”
宋意名微愣,脑海中自然闯入那个人的身影,手指在漆黑的屏幕上摩擦。
“叔,您有充电宝吗?”他问。
“有。”师傅把多型号充电宝塞过来。
插上电,重新登录微信,未读消息瞬间涌入屏幕,宋意名一条没回,盯着主页的置顶会话等了一会儿,头像上依旧空空如也。
宋意秋没有再发消息过来,上一单长头发的男生应该只是巧合。
宋意名泄了气,说不清是轻松还是失落。
“男生留长头发也挺好的。”宋意秋也是留了一点尾巴,扎起来放下去都很好看。
“嘿,幸亏我生的是闺女,怎么好看怎么打扮,”师傅笑了笑,“要是生个小子这样胡来,一定揍得他连家门都不认识。”
*
人一旦水逆起来就能被霉运淹死:
千辛万苦摸到药店发现人家暂停营业;走在路上能被垃圾桶里的猫吓一跳;站在房门口突然记起来自己压根没带钥匙,打电话给开锁师傅,结果人家忙着打麻将,得九点多才有空。
其实今晚这房门也不是非进不可,奈何师傅挂电话的手速比猴还急,再打过去他就不接了。
怎么办?
只能等,等到天荒地老也得等。
“开一台机包夜是吧。嗨?哈喽,帅哥?”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
“啊,”宋意名回过神,清了清嗓子,“对,包夜。”
“行。”
“姐姐,”宋意名搓搓指尖,“咱网吧晚上会有人查吗?”
“有人举报就会有人来查,”网管指向墙侧用厚门帘遮死的后门,“如果真遇上了,利索点从后门跑就行。”
“好。”
付完钱,根据网管的指示找到位置落座,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些许,宋意名戴上耳机,一边等待电脑开机,一边观察周围环境。
虽然是黑网吧,但室内陈设干净整齐,统一的黑色长桌和软包靠椅,电脑相对排列,对街的窗户用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坐在电脑桌前抠脚斗地主的大叔。
“我……靠……”宋意名调整耳机的手骤然石化。
他打的游戏种类不多,大都是枪战或者惊悚类游戏,上一次玩还是窝在宋意秋房间里打《寂静岭》——虽然胆子小,但只要宋意秋坐在身后,鬼蹿脸上都不带动一下。
想到宋意秋,心脏便猛地一抽,他突然后悔自己一个人逃走了,可细细想来他好像连带宋意秋出走的资格都没有。
“烦死了。”宋意名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浏览界面快速滚动,“啪”,无痕退出。
没一款能玩的。
他摘掉耳机,起身走向饮水机,脚步有些虚浮,昏沉沉的,靠在饮水机旁恍惚一阵才缓过劲来,想到被扫地出门时还不忘往包里塞两颗退烧药,心里一阵庆幸。
“你晚上回去吗?”有个男生忽然发问。
“这都几点了,要回早回了,我操,前面那个怎么打的!”坐在男生对面的网友眼神黏在屏幕上,“要回去的话得趁早,我今天看到疯子了。”
“疯子?”男生的语气惊诧,甚至有些惶恐。
“昂,听我妈说好像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了。”
“我靠,那我得赶紧回家。”
男生猛然站起,椅子滋啦叫唤,宋意名手一抖,水在杯中心虚晃动……看来,听墙角的技术还有待加强。
男生走得干脆果决,除了“疯子”是疯子以外,宋意名没有再听到任何八卦信息。
他不想打游戏,愣在屏幕前半天,点开一部动漫,半睁着眼掖在椅子里观看,顺便定了一个闹钟。
眼睛睁着睁着,动漫人物便长出三个脑袋,脑袋逐渐重影,变成了三重分身。
脸贴到桌面时一阵麻木,宋意名蹙眉抠出压在脸下的手机,摘掉耳机,随手接通了电话。
“喂,”那头传来温和的嗓音,“你在哪?”
宋意名勾了勾唇角,“你猜”二字冲到嘴边,在即将脱缰出口之际,被清醒过来的脑子勒住。
“宋意秋……”
“嗯,是我,你在网吧吗?”听筒里传来车门关闭的闷响,与此同时一模一样的关门声在楼下响起。
宋意名瞬间坐起身,什么头疼脑热都被抛诸脑后,压着嗓子问道:“你在昔华区?”
“嗯。”
宋意秋真的来了,而且可能就在楼下,可是……
宋意名趴回桌面:“你走吧,我不在那。”
宋意秋说了一句什么,宋意名没听清,四周忽然开始骚动,几桌年轻人接连起身,撂下耳机就往后门走。
宋意名整个人处于懵逼状态,直至看见人群中几张十四五岁的面孔,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在例行公事。他连电话都来不及挂,戴上帽子,跟着人群涌出后门。
人在巷子里疾走着,手腕忽然被人捉住,宋意名身子一僵,蓦然回首,猝不及防撞上那张他默写过成千上万次的脸。
昏黄的灯光下,宋意秋一身白色长款羽绒服,扎起的狼尾因奔波而凌乱搭在肩头,未挂断的电话贴在耳边,他看着宋意名,眸中的担忧与温柔似要溢出眼眶。
宋意名怔怔愣几秒,仅仅只有几秒,他甩开宋意秋的手,转身朝巷口走去。
宋意秋追了上来:“跟我回家。”
“回家,回你个大头鬼的家,”宋意名鼻尖发酸,脚步加快,“我宋意名以天为盖以地为铺,哪哪都是我的家!”
“嗓子怎么哑了?”宋意秋抓住他的手腕,顺势一扥,手护住他的后脑勺将其制服在墙上,“手烫成这样,这么大人了发烧都不知道去医院吗?”
“我不要你管,”宋意名挣扎抽手,没抽出来,“你放开我。”
宋意秋盯着他,手牵得更紧。
“松手,你松开,宋意秋。”宋意名加大力道,奈何四肢死活使不上力气,挣扎半天依旧被宋意秋牢牢罩在怀里,发烧带来的不快和情绪混杂在一起,他一时气血上涌,嘶哑吼了一声,“我让你松手!”
也许是嘶吼带来的动力,宋意名甩开了宋意秋的手,红着眼眶迎上他的目光,喉咙发紧:“你是我什么人啊,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我问你凭什么管我?!”
宋意秋:“我是你哥。”
宋意名:“哥,你算我哪门子的哥哥?阮舟平死了,我连我妈是谁还有没有活着都不知道,我哪有什么哥哥?!宋意秋,抛开亲缘关系不谈,我宋意名只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
语势越来越弱,心被自己的话攥得发紧生疼。他分明想问宋意秋有没有被阮孟婕为难,分明想问他可不可以一直陪着自己,分明……
没等他思考完,宋意秋一把将他拽入怀中,弯着腰,将怀中人紧紧抱住。
哑巴。
宋意名埋在他肩头有些想笑,宋意秋不怎么会安慰人,但这个扎实的拥抱确让人心安。他好想就这样躲在他怀里一辈子,成为他蜜罐里溺死的蜜蜂。
“宋意秋,我妈欠的,我还不了;阮舟平欠的,我也还不了;但宋意名欠的,我会一点一点还干净。”他依旧这样说,“你对我的好我记着,但以后你别管我是死是活了。”
他逃走了。宋意秋没有追上去,望着他逃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十七岁的少年总喜欢用尖刺伪装保护自己,他早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可即使做有心理准备,看到他红着眼眶朝自己吼出这些话时,心仍旧痛到窒息,像被一把钝刀施以凌迟。
他抽出一支烟叼上,在口袋里摸索半天,突然想起来打火机掉水里这件事,烦躁地将烟捏在手里,用指尖狠狠折弯,碾碎。
天空忽然飘起白絮,宋意秋一愣,抬手接住一片。
下雪了啊,临余已经许多年没有下雪了。
指尖从口袋里夹出一张整齐折叠的纸巾,他贴着墙蹲下,打开纸巾,里面躺着一朵粉色的绣球花。
“外婆,您和我说他脾气倔得像驴,我怎么觉得他比驴还要倔啊,”他摸摸花瓣,扯扯嘴角,“不过您放心,再倔我也哄着,我会照顾好他的。”
我会照顾好他,哪怕倾尽我的所有——他不止一次地向外婆这样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