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时光的沙漏 ...


  •   柴知念和霍宁恩,我和李泽,我们隔着香奈儿专柜的玻璃,互相尴尬地看着彼此。

      柴知念领着霍宁恩仓皇逃窜。

      我要追,李泽拦着我:“知念早晚会回家,你急什么。”

      “万一他们出去开房呢,万一他们没做好安全措施怀孕了,万一柴知念被抛弃了,一个人养孩子...”

      李泽揉我的头:“思远,想多了,我保证我们现在回去,知念就在家里。”

      我问了霍宁恩的情况。

      霍宁恩,家在北城区,独生子,父母是教师,家虽然不富裕,但也算得上可以,和柴知念比,自然不是一个等级。霍宁恩的父母对他严格,他自小养成了不爱言语的性格,长大后又想要霍宁恩未来有保证,送他去当兵,然后再读大学,父母希望他考教师或者公务员,最好和领导的孩子结婚生子,在仕途上保证一家三口的后路和前程。

      这剧情是我写的?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李泽叹气:“所以,霍宁恩和父母也是淡淡的,疏离感满满。”

      “那就是门不当户不对了?”

      “差不多吧,这种家长看不上从商的后代的,哪怕是富豪,不能升官掌权,不可能得到他们的认可。”

      “你怎么这么清楚?”

      李泽: “我和霍宁恩同班同学又是舍友,也是朋友,所以有的事情知道一些。”

      “那你们还打架。”

      “毕竟是男人,拳头比道理管用。”

      我担忧,柴知念真的和霍宁恩恋爱,他会不会也被抛弃?

      也?还有人被抛弃吗?是谁?

      李泽猜得没错,柴知念已经到家,意外的是,霍宁恩也在。

      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偏偏要插手柴知念的感情,明明已经帮他找到了姻缘,我不是功成身退了吗?

      但在听完李泽的描述,我的内心酝酿风暴,门不当户不对的感情是脆弱的,因为爱情和亲情,永远都是亲情第一。

      所以,即使霍宁恩再优秀,他也撑不起柴知念想要的未来。

      一旦他的父母是人面兽心的市侩,柴知念未来在婆家,他的地位不会高,甚至会被算计得一无所有,而霍宁恩会娶高官的子女为妻为夫,入赘,给他的父母便利。

      哪怕我会被判刑,一辈子老死在监狱,我也不能让柴知念步前尘。

      我脸色阴沉:“你们多久了?”

      霍宁恩鲜少主动开口:“一个星期。”

      “我没问你。”

      柴知念眨眼:“一个星期。”

      “那还不算太长。”

      我佯装冷静:“知念,你和他恋爱,你知道他的家庭吗?”

      柴知念本就骄傲,他看着我:“知道,全都知道。”

      “那你知道你未来会经历什么吗?”

      “未来太远了,我只想把握好现在。”

      霍宁恩起身,被柴知念摁在原地。

      我的语气近乎冷:“他的家庭不适合你。”

      我保持冷静,表情早已不耐烦。

      “我是和他谈恋爱,又不是他的爸妈谈,而且我们才恋爱一个星期,你凭什么说我们不合适?”

      我厉声道:“门不当户不对,就是不合适。”

      柴知念愠色明显,但尽量保持理智:“卓思远,你创造我但没有立场评价我的选择。”

      霍宁恩想开口,被李泽拉住,示意让我们自己解决。

      “知念,他们父母要的是权力不是钱,你们恋爱结婚后,被他们算计得生了孩子,被抛弃,你的人生要怎么办?”

      柴知念叹气:“我们才恋爱一个星期,你想得太远了。”

      “知念,你现在热恋,迷失了尊严和理智,这无可厚非。我希望你明白婚姻和恋爱是两码事,你如果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柴知念现在甜蜜热恋期,毫不意外地反感我的一字一句。他侧目,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卓思远,不要因为你的悲哀,以己度人,认为我会和你一样凄惨。”

      我心碎了一地,下意识说出全世界最恶心的一句话:“我是为了你好。”

      柴知念撞开了我的肩膀: “我不需要。”

      李泽看场面紧张,意图带走岿然不动的我。

      我眼神发直,屏蔽了外界信号。

      好熟悉的场景,好熟悉的对话。

      我轻转一圈,扫视。眩晕感袭来一阵一阵的恶心,周围的景色开始扭转,雕梁画栋的楼房变成了劣质的砖瓦房,偌大的庭院,我站在中央,周围是满头白发的夫妻、周围是两对年轻的夫妻,男人抱着孩子,我就被绑在火架上,他们一句话一把柴,意图摧毁我的身躯,堙灭我的灵魂。

      柴知念没有停:“卓思远,你根本不爱你笔下的角色,我不否定你写书为了赚钱养活自己的想法,因为没有人是慈善家,你需要制造狗血情节为大众服务。我也不介意你在书里拆毁了我的姻缘,因为你确实难处。你来到我们这边,我考虑你的心情,把你视作我最好的朋友。”

      他失望:“但我最好的朋友却质疑我,否定我。”

      李泽让霍宁恩带柴知念回房间,试图带我走。

      我走不了了。

      我的身体早就被钉死在火刑架,灵魂遭受血缘姻亲的鞭挞。

      “你是男同性恋,灭绝人类的杂种。”

      “断后了,我们卓家断后了。”

      “为什么不结婚,结婚什么文艺病就都就好了。”

      “你老了,没人照顾你啊。”

      “你是不是入魔了,喝点符水吧。”

      明明是生我养我带我长大的父母姐姐,却只是因为我的性取向、因为我背离他们为我设定的未来,个个变得尖酸刻薄,张牙舞爪。

      他们还是我的家人吗?

      柴知念不肯下台阶,我也不肯走,李泽想拽走我,但是被柴知念拦住了。

      “哥,你不用拉着他。既然我最好的朋友不支持我,我也不要这个朋友了。”

      我喃喃道: “不要我了。”

      我从火舌中劫后余生,又被浸入晚秋初冬冰冷的江水,我被剥夺呼吸,被蚕食视野,撕裂的耳膜发出悲哀的嗡鸣,五脏六腑被灌满了江水,我失重,双手拼命地挣扎,大脑试图发射求生的欲望,可晶莹的月光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将我捆绑在江底,腻毙了我幸存的的机会。

      李泽呼喊我的名字,但我转身晃了晃,分不清是在水底还是在岸上。

      我胸口憋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和食道挤满了异物,我推开李泽,踉跄着没走几步,我手腕传来持续的疼痛,红底白色水晶兰花瓣纹被切割成多道鲜红的口子,我低头,朦胧的视线只看到手腕处一大块暗红色的马赛克,可喷洒的鲜血晕染成血滩,我,身体后仰,自口中喷出积攒的血,双眼木直地倒在了血泊里。

      我再醒来,被悬挂在黑暗的空间,江水汹涌澎湃,我像个看客,目睹记忆的碎片拼凑成完整的画面,串联我悲哀的二十五岁。

      我,想起来了。

      我已经死了。

      三个月前,我因为胃疼去买了胃药,顺便买了面包、矿泉水,同时还有一把刀。

      我漫无目的地飘到桥上,靠在‘禁止俯身’的告示牌,身体前倾,欣赏江边夜景。光怪陆离的东城市不再是我记忆里的小城,它变得富丽,变得旖旎,变得虚荣,变得市侩。

      我大口咬了一口面包,因为噎得厉害,喝了一口矿泉水,随后将垃圾扔到了垃圾箱。我仰望夜空,寂寥的上弦月折射苦寂的月光,我举起刀,风轻轻拂过刀刃,割向手腕,一刀,两刀,五刀。

      麻木的我感知不到疼痛,只是木然地注视顺着手腕洒下的鲜血晕染镶嵌进砖石。我向前走了几步,俯瞰平静的东城江,无无风无波的表面下不知道是怎样的汹涌。

      我拖着软烂的身体,站在年久失修的东城桥薄弱地界。

      咔嚓!砰!

      桥体断裂,我失足掉进河里,东桥头上昂首挺胸的雄狮石像倒坍,将近十几公斤重的石头砸在我的胸前,将我沉塘,以此埋藏我枯萎的二十五岁。

      脑海里闪现的画面,是我这腐烂人生最后的时光:

      背叛,审判,虐待,倔强,和自由。

      我的前男友叫盛文,他考上体制内后,为了高升和处长的女儿恋爱,瞒着我订婚结婚。但是他家里实在拿不出这最后的五万块彩礼,正巧我出的书卖了版权,有了十万块钱,他哀求我,说各种情话,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发红包而不是让我转账。

      我心软,认为他有难言之隐,我听话,红包拆分了五万发给他。

      但我的心软换来的是他的背叛。一个星期后,我在朋友圈看到了他的结婚邀请函,我努力遏制愤怒和心痛,导航去了酒店,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看到他簪着新郎礼花,浓情蜜意地为豪车里的女生开车门挡头,笑脸盈盈地挽手走向婚礼现场。

      我麻木得甚至都不记得什么叫痛,我的大脑里只有一句话:

      有权有势就能改变一个人的性取向。

      我憋住眼泪,没有闹,没有歇斯底里,默默地离开,买了面包和矿泉水,躲在公园暗自神伤。

      可我的懂事换来的是他变本加厉。

      盛文怕我闹事破坏他的婚姻和家庭,竟然替我出柜,我被父母,姐姐姐夫围剿,他们指责我鬼迷心窍,逼我结婚生子,我不同意,所以正式和他们决裂。

      我压下怒火:“我是同性恋,结婚这个手段就能扭转我的性取向吗?”

      我爸拍桌子:“什么性取向!你就是去外边读研,被大城市的孩子带坏了。”

      我不忿:“我没有被带坏,我是天生的。”

      我爸不依不饶:“什么天生的,你年纪小,无非就是好奇,等你结婚生了孩子收了心,我看你还想不想和男人谈恋爱了!。”

      我不退让:“我不会结婚的,我也不会生孩子,为什么你们这代人总是喜欢把所有的事情和结婚生子捆绑在一起?”

      我妈痛心疾首:“我们这些人是生你的爸妈,供你上学的姐姐,你是我们耗尽心血养成的男孩,你喝着我们的血、吃着我们的肉长大,必须要给卓家传宗接代。这是你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我气愤,原来合家欢和假意的温情都是为了今天的逼婚,我看开了:“既然如此,我从今天开始,和你们卓家一刀两断,生生死死都和你们没有关系。”

      我爸扔的茶碗正好砸中我的额头“你这是不孝!”

      我不屑地擦掉血:“你们是觉得我不孝顺吗?根本不是!”

      周围的人鸦雀无声。

      我甩开我大姐的手,火力全开:“让我来告诉你们,你们为什么逼我结婚生子。你们根本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你们是为了收份子钱,是为了面子,是因为你们被迫结婚生子,痛苦一生,不希望我幸福!你们想要我延续两代人的痛苦,剥削我的自由,让我和你们一样不幸运!”

      我爸给了我一巴掌,坐在椅子上喘气:“白眼狼!白眼狼啊!”

      我妈推开我:“我们是为你的未来打算,为你下半生做打算,我们是爱你,担心你,其他的人能苦口婆心地劝你吗?我和你爸,和你姐姐姐夫,忙活大半辈子,供你上大学,上研究生,就是为了你能找个好工作,结婚成家。”

      我冷冷道:“妈,你错了。你们不是爱我,不是为了我打算,你们是在表演爱我,好有立场指责我,辖制我。”

      我二姐拦住我,给我使眼色:“结婚生子是天经地义,有婚姻有家庭,才叫幸福!“

      婚姻凭什么和幸福划等号?家庭为什么是终极的幸福?

      我不理会她,我知道一次的妥协会布步步妥协,最后遗憾终生。我仰天长笑,我指着周围的人:“幸福,你们有过吗?”

      我半是嘲笑半算半是诉苦道:“爸,爷爷奶奶不喜欢你,所以你高中辍学去田里干活,落下了腰伤和耳鸣,这是幸福吗?妈,爷爷奶奶因为你生了两个姐姐就一直欺负你,让你多年来处于精神衰弱,染上了烟瘾,你和我爸因为爷爷奶奶的家产没分到你们,从我小学到现在时不时吵架,这就是幸福吗?大姐,大姐夫出轨那么多次,你为了孩子忍了又忍,甚至动手打你,家里人都劝你不离婚,说对孩子不好,忍忍就过去了,这就幸福吗?二姐!小的时候爸妈为了要我这么一个男孩,忽略你的成长,如果不是二姐你生病做手术,他们估计都不会管他死活吧?这就是你们的幸福?”

      众人惊讶,羞愧。

      惊讶我洞若观火,羞愧他们自以为是得幸福是用谎言粉饰的太平。

      我妈红着脸,抚着胸口:“我们是为你好啊!这些都是家庭琐事,你这么记仇干什么!你爸你妈你姐姐现在过得很好不是吗?你要向前看,看看现在的他们,能害你吗?”

      我精神几近癫狂,复仇的快感蔓延我的全身,周围的男男女女有一个可以叫幸福吗?

      我环视一圈,没有人承认。

      我咬着嘴唇,倔强地抹掉眼泪:“你们不是为了我好,你们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我得到了你们没有得到的选择!你们不是为了我好,你们是嫉妒!”

      我的真相让两个姐夫丢了面子,他们将我推倒在地,扇了我巴掌,我吐血,看着救护车拉着我妈我爸去了急诊室。

      我爸妈出院后,我被禁足了。

      这三个月,我沦为一头被豢养的畜生,他们强迫我不能睡觉,逼我一日三餐吃香灰喝符水,时不时找人给我驱魔,还和法师们沆瀣一气,将我剥光衣服吊在车库,用鞭子抽打我的身体,

      他们将不幸的一生化成蘸水的鞭子,一鞭一鞭抽打在我的身上发泄怒气,因为我的出生是他们的阴谋,我的人生身不由己,我生下来就是罪人,生下来就是要赎罪还债,转世投胎。

      我身体上的每一道沟壑篆刻着他们的无能,怨恨我戳穿了世世代代的谎言,打碎了祖祖辈辈粉饰的阖家欢乐。

      我的姐姐们劝我先答应结婚,但我就是死,我也不妥协。

      她们于心不忍,不想我死在自己爸妈手里,偷走了我的身份证,给了我一些钱,放走了我,未来的人生让我自求多福。

      “思远,姐姐们一辈子都没读过书,没走出村子,但姐姐们爱你、对你好不是为了讨爸妈的欢心,是真的很疼爱你。”

      “思远,大姐说得对。你有自己的主见,有自己的路,你就大步走吧,天高水长,海角天涯,去找你自己的幸福。”

      我抱住我的姐姐们:“对不起,大姐,二姐,思远是真的希望你们幸福。”

      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我对不起我的姐姐。因为我的出生,我姐姐被爸妈和爷爷奶奶排挤,因为我的出生,她们才被迫辍学,结婚生子,过早接受家庭琐事的一地鸡毛。我从小到大的愿望,一直都我知道大限已到,是讲第一笔钱给我的姐姐,带她们旅游,摆脱子女妻子母亲的身份,做回她们本身。

      我转头,姐姐们尽量不哭出声,眼泪汪汪地目送我。我们三个都清楚,这一别就是永别,山南海北,这就是我们姐弟三人的最后一面。

      我欠她们太多,但是临终前,我都没还清。哎,罢了,解脱了!人生阴差阳错,不得不含恨而终。

      当眼前最后的一缕月光也隐入浑浊,最后一点空气也被无情地掠夺,感受不到刺骨的江水刺痛眼球,我微笑,双眼木直,松开拼命挣扎的双手,感受冰冷的寒意钻透我腐烂的身躯,我不再痛苦,不会悲伤,不必妥协。

      这辈子就这样了,只能这样了。

      下辈子,如果真的有下辈子,不要再轮回,不要再转世,也不要再做人,做一朵缥缈的云,一丝和煦的春风,一朵烂漫的桃花,一只扑扇翅膀的蝴蝶吧,真正地做到大象无形,大爱无性,平等地赠予且拥有爱的能力。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我贱命一条,竟然重生进自己撰写的小说里,不仅拥有清秀的皮囊,还有了贴心的朋友,优越的生活,以及萌芽的恋情。

      一生苦悲的我,曾经躲在文字世界里创造乌托邦,试图希望所有人都会过得幸福,真正的幸福。

      可是现在,命没了,乌托邦碎了,谁都不要我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