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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仇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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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妤摇摇头,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凉薄透骨,嫣红的血给她苍白的面容添了几分艳丽。
好似这般艳绝的模样才是最适合她的,她张了张唇,无声地对沈长清说道,“不,是你输了。”
她看向了远处,随着滚滚尘土而来的援军将至。
沈长清读懂了她的唇语,眸中瞳孔顿缩,挽着弓的手指尖颤了又颤。
顾妤笑着走下了城楼,若是沈长清心狠些,射准些,她说不定真被暗算了。
但是这人可能生出了其他心思,想要百般磋磨她再让她入地狱。
这倒让她又捡回了一条命。
呐,沈长清,你又输了,输在竟然对我还有几分心软,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一箭直取仇人的命门。
顾缙看着不知道何时上了城楼的妹妹,责怪道,“阿妤,你平常胡闹就算了,现在打仗是胡闹的时候嘛,秋菊将小姐带回府中禁闭,战事不平不能出门。”
春月拿着药,眸中有些心疼,“小姐,怎么回事,先上些药吧,若是留下疤痕就不好看了。”
秋菊扶着顾妤,她本来就是大病初愈,现在被刚才那箭矢一惊,后知后觉的身体此刻开始颤栗,额间浸着冷汗。
顾妤心中埋怨道,好没用的身躯,有什么好怕的,她已经活下来了。
她临走前,对顾缙笑道,“兄长,太子他们要总攻城门了。我上瞭望台时,隐隐看到了援军,父亲两个时辰内必至。”
“别怕,兄长,赢的是我们。”顾妤伸手抚平了他紧蹙的眉头。
赢的是我。
一个时辰后,顾翰膺连同新任陕原都指挥使刘徐琪,带着近十六万的援军,将太子和其余叛军,围得严严实实。
景梓坤看着刘徐琪还有什么不明白。
顾翰膺看向他身后的叛军,朗声道,“降者不论罪过。”
败局已定,景梓坤却狂笑不止,状若疯魔,“父皇,为何要这样对孤?孤长于盛京城中的十七年又做错了什么?孤是太子,是孤想反吗?”
他看到了刘徐琪,还有什么不明白呢,只有刘徐琪假意投诚,他才敢举兵北上。
又是谁能让刘徐琪行事如此首鼠两端,只有称病的盛元帝。
“哈哈哈哈哈......是孤想反吗?你们都在算计孤......”他瞅了一眼闭着眼不再说话的沈长清,“长清,就连你,也是如此......”
他太了解了沈长清了,那副带着心虚不忍的模样,是做了亏心事的表情。
所以沈长清一早就知道了背后的推手,但他保持了缄默,也推着他往前跨出了这一步。
他在赌,那么渺茫的机会,他也要赌。
“长清,我这般信任你,你若是与孤说实话,孤也未必不会帮你,你为何不信孤?”
“殿下,对不起。”
沈长清捏紧了拳头,他的前路一早就是万丈深渊了,只要行将踏错一步就是绝路。
“父皇,父皇,孤究竟做错了什么?”景梓坤不再看他,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大声质问着。
君父,君父,君是天,父是天,但是这天想要亡他,他又怎么能活下来呢?
他大笑着,两行清泪沿着脸颊落了下来。
两个士兵试探性地擒住了景梓坤,太子没有反抗,只是不再说话了。
叛军中的普通的士兵和百姓都被遣散回了原地,那些高级将领和军官,都要论罪,现在被关押在了诏狱里。
沈长清是重要犯人,被单独关在了一间牢房里。
说来也可笑,他不是第一次入诏狱了。
第一次入狱他尚且镇定,因为父母还在身侧,甚至还有假惺惺的未婚妻子期期艾艾地来了诏狱,嘴里说着信他的话。
他甚至可笑地对那人动心了。
现在不同了,他的父亲获罪斩首午门,母亲为了保他毒杀全部女眷,自己也喝下了毒药,庄家为太子举兵谋反提供了钱粮,只要皇上想动,庄家也讨不到好处。
他现在是谋逆的主犯,如果说太子尚有一线生机的话,他必死无疑。
终于要死了呀,好痛苦,日日夜夜看着亲人在噩梦里受着刑罚,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将罪魁祸首找出来,怎么能不痛呢?
可惜的是,他沈家的仇无人可报了。
他和顾妤该怎么算因果呢?
她心怀鬼胎在先,他却不能亲手杀死她,就在刚才,他本来有机会的,只不过心念一动还是射偏了。
死亡对现在的他来说算是解脱,继续活在仇恨里,太痛苦了。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充斥着犯人哀叫喊冤的哭喊声,很吵闹。
寒风萧瑟,这里见不到一点烂漫春光,只有无边无际的昏暗。
沈长清闭着眼,靠在墙角,神情麻木。
饥寒与否,并不重要,是否光彩,也不重要,白衣落了尘土更是小事。
牢房的铜锁落了,近在耳边,有谁被牢头领着跨入了这件窄小阴暗的地方,她小巧精致的绣鞋轻巧地落在了干枯的稻草上。
“呵——”她轻声笑道,快要成为他梦魇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沈长清,许久未见,这次是我赢了,所以你要死了。”
“......为什么?”他的手轻轻一动,沉重的镣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脚上的镣铐也响了。
狼狈地坐在那里太过可笑,沈长清还是站了起来,“顾妤,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要害他沈家?要害他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顾妤轻巧地将托盘上的鸩酒放在了地上,像是在施舍他一般,“你竟然问为什么?哈哈哈,太好笑了,我更想问你的父亲为什么。”
“我不是好人,但你们沈家又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害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亏心事,是不是到了厉鬼登门寻仇的时候,都不清楚是什么人?”
“我并不后悔当初让你去了汴京,因为那时候我没能力杀你,但是现在不同了,你必死无疑。”
她眼里的怨恨浓的快要溢出来了,沈长清不解地皱眉。
顾妤冷笑着摇头退了出去,牢头将牢房门地锁又锁上了,她掏钱给了银子,让牢头退出去一会儿。
当初的事沈长清又能干净到哪里去?管易云临死前,将他和沈家接触的前因后果全部说了,沈长清不无辜。
“这杯鸩酒是你最好的结果了,你是主犯,若是知罪自缢或许还能帮一帮你的曾外祖父家。”
沈长清端起了那杯酒,嗤笑道,“你就不怕,皇上怪罪你或者说你们的自作主张,让一个主犯得了这么一个轻松的下场。”
他知道顾妤不会是一个人来的。
“自然不怕。”顾妤道,“因为道理很简单,你死了,所有罪过推到你身上,皇上还能留下废太子一条命,虎毒尚且不食子,皇上不想杀了太子。”
“而且......”她看着他时那双眼睛总算带上了笑,笑得像是引诱人的鬼怪,“你喝了这杯酒,我就将我那么做的原因告诉你。”
“只有死人才能知道秘密。”
沈长清久久地看着那杯鸩酒,最好的结果吗?哈,也许是吧,这样的结果或许能保废太子一命,他终归有愧于他。
“好,我喝。”沈长清不假思索,将手中的鸩酒一饮而尽。
她笑了,“盛元二十一年唐家的案子还记得吗?唐思渺,付婉清,唐轩哲,唐玉竹,还有......唐青宁。”
“他们都是因为这个案子死的。”
沈长清刚喝完鸩酒,五脏六腑开始绞痛,七窍流血,眼前一片血色。
她带着彻骨恨意的声音,像是针扎一样,刺进了他的耳膜,他嗤笑着,“顾妤,那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呢?那五个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她伸手透过槛栏的缝隙,拉近了沈长清,他唇畔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她的衣袖上。
“我是唐青宁。”沈长清瞪大了眼睛,似乎受到了惊吓,“我不是顾妤,永远也不会是顾妤。”
他的眼睛急促地向上翻着,那些陈年往事像是潮水般涌入了他的脑海中,让他回忆起了那些他已经忘记了很久的事。
十七岁的沈长清刚从外边的宴席回来,听闻府中来了一个穷酸的举子,因为身后是京官举荐,府中的管事让他进了门。
他长得贼眉鼠眼的,眼珠子一转就像是不怀好意似的,沈长清皱着眉头收下了他的诗文,总算是把人给送走了。
他不屑地翻了翻管易云的诗文,全是阿谀奉承之词,但是还是收下了等父亲回来时,就要交给沈修文。
几日后,沈长清才记起这件事。
沈长清知道父亲担任了副考官,所以这次科举他不会参加,宴会游乐一切照常。
没想到等到了沈修文的书房门口,听见了他大发雷霆的声音,原来是手下卖试题的时候没注意身份,卖给了一个身份不合适的人。
那人一直寄住在吏部给事中唐思渺的家中,若是唐思渺拿到试题,必定会发难。
沈修文在卖试题,这事沈长清知道,不过他不在意也不管事。
沈长清听到了那人的名字,正好就是手中诗文的主人,管易云。
他敲了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将手中的诗文交给了父亲,讲了前因后果,断定这人是个贪名逐利的,建议父亲将这人收为己用。
后来果然如他所料,他许了管易云功名利禄,管易云便轻易倒戈,卖题的事以唐家获罪作结。
所以他和顾......唐青宁的因果,竟然是这样的吗?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没有一点是真的,唯有恨意是真的。
他恨她,她也恨他。
在仇恨中苦苦煎熬着的不止是他啊。
沈长清倒在了地上,他的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朦胧间他的母亲来接他了,终于不用痛苦了,终于获得了解脱。
他抬起的手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顾妤皱着眉看了眼被血迹染污的袖子,太脏了,仇人的血太肮脏了,心底莫名地生出了一股子烦躁。
“阿妤妹妹,事办好了是吧?”五皇子景梓辰笑眯眯地看着她,“原本父皇人让我办的差事,辛苦阿妤妹妹替我做一回恶人了。”
“无妨,毕竟有过一场缘分,他真要去了阎罗地狱,我自要送他一程。”
顾妤垂着眸子,古井无波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
“阿妤妹妹,那我们这就回去吧,你身子骨不是刚好,这诏狱待久了还真是有点阴森森的。”
景梓辰抱着臂抚了抚自己的双臂,似乎想要抹平他的鸡皮疙瘩。
“好,回去吧。”顾妤瞧着他,浅浅的一笑,“殿下,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
“诶,阿妤妹妹,说什么傻话,不用谢,只是让你见见人,小事一桩。”他憨憨地笑道,“还要多亏阿妤妹妹的提醒呢,不费一兵一卒,不费一点心血,白捡了个便宜。”
“不是我的功劳,是殿下自己聪慧。殿下,说起这事,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顾妤看破不说破,只是看着景梓辰继续演傻子。
既然要装傻,那就当她借刀杀人的刀好了。
“好,那我送阿妤妹妹回去,顺便到府上讨杯茶喝?”
两人坐着马车到了英国公府,好巧不巧,顾翰膺和顾缙两人都在府中等着呢。
“阿妤,你回来啦。”
顾翰膺压下语气中的欣悦,故意一脸严肃地坐在堂上等着她。
顾缙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景梓辰,原本严肃的脸,现如今更是阴沉了。
“英国公,顾提督,许久未见了。”景梓辰像是什么都没察觉的傻子,憨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不知道殿下今日来这有何贵干?”
顾翰膺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头要拱他家白菜的猪,一点也不友善。
盯得景梓辰头皮发麻,“这......”
他瞅瞅顾妤,眼看着再留下去要遭难,立马寻了个借口就走。
“......没什么事,没什么事,只是送阿妤妹妹回来。我这就走了,还要向父皇复命去呢。”
等人走了,两人颇有压力的视线都落在了顾妤身上。
“我今日去诏狱里,见了沈长清一面。”顾妤淡淡道。
“阿妤你喜欢五皇子殿下吗?”顾缙开口问道。
“啊?不喜欢。”她知道这两人都是想错了,“我与他只有相交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顾翰膺刚刚还在想他家是不是要出个皇后了,就被顾妤的话兜头一浇,清醒了。
“好,不喜欢就好。”他笑眯眯的,“阿妤你自己的心意更重要,没必要为了别的什么委屈自己。许裘那小子,让你不开心了,和离了就和离了,总归是现在还没有成气候,也不敢生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