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下次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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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的江城，空气里已经开始酝酿初夏的湿暖。许祎的博士录取名单刚刚在官网公示，毕业论文也顺利通过了预答辩。压在心头数年的大石终于搬开，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
也正是在这个一切都看似尘埃落定的时刻，路旻的消息来了。
路旻： “江城科技大学的终面通知下来了，下周。”
许祎： （心脏轻轻一跳）“恭喜。具体哪天？”
路旻：周四上午。
许祎：“ 这么快？既然来了，不如……我尽一下地主之谊？带你看看你未来可能要生活的城市。”她发出这条邀请时，指尖微微发烫。这不再是冲动的奔赴，而是基于两人共同未来的、一次顺理成章的“预览”。
屏幕那端停顿了片刻。
路旻： “好。那……周四下午，麻烦你了。”
许祎：“为了方便路老师认领，特征如下：身高目测到你肩膀，戴眼镜，会穿一条蓝色连衣裙。万一认错了，记得请我喝杯奶茶赔罪。”
路旻的回复很快，带着同样的克制与期待：“收到坐标和识别码，保证不会认错。”
周四下午，许祎提前到了地铁站。她站在出站口，听着地铁播报的到站声，心情有些奇异。这一次，是她在这里等他。
当路旻随着人流走出来时，她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穿着合身的衬衫，比视频里显得更清瘦些，肩上挎着电脑包，风尘仆仆。路旻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扫视着人群。几乎在她看到他的同时，他的视线也精准地落在了她身上，随即，一个清晰而温和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显而易见的轻松。
“等很久了？”他快步走到她面前，像一个默契的老友。声音因奔波有些微哑，却比耳机里传来的更富有质感。
“刚到。”许祎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她递过一瓶矿泉水，“欢迎来到江城。”
他接过水，指尖与她有过一瞬的轻触，两人都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迅速而礼貌地分开。没有尴尬，只有一种“终于”的慨叹，在空气中无声地弥漫。
“面试还顺利吗？”她抬头看他，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笑意。那个存在于云端的人，此刻带着夏日的热气，真实地站在她面前。想象中的滤镜没有碎，反而在真实的阳光下，为他镀上了一层更温暖的光晕。
“比想象中顺利。”他笑了笑，环顾四周，“这就是江城啊。”
“嗯，这就是江城。”她应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主人般的自豪，以及某种共同的期待。
她没有规划任何游客式的路线，而是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心情，领着他踏入她书写过无数次的日常地图。
“这就是那棵‘存在之树’。”她指着小楼前那棵高大的梧桐，春夏之交，它枝叶繁茂，绿意盎然，与信中描述的秋冬枯寂截然不同。他停下脚步，仰头看了片刻，眼神里有一种奇异的专注，仿佛在将脑中的想象与眼前的实景进行精准叠合。
“它比我想象中更高，”他得出结论，然后看向她，“也更…有生命力。”
她带他走上木质楼梯，脚步声在安静的回廊里回响。在一扇漆色斑驳的窗前，她停下。
“我常坐的位置，就在那后面。”她隔着玻璃指给他看，一个靠窗的、堆满了书籍的座位。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角落，目光沉静，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个在灯下与他隔空对话的女孩。一种无声的理解在两人之间流淌。
走进那家她提及过无数次的校园书店，熟悉的纸墨香扑面而来。许祎径直将他引向科普读物区。她踮起脚，从流动图书角的书架上层取下一本《时间简史》，递给他，嘴角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看，你寄来的，我一直放在这里，感觉它与这里的磁场更合。”
路旻接过书，封面的触感熟悉又陌生。他翻开扉页，看到了自己当初写下的赠言，以及下方她那行清秀的钢笔字迹：
“仰望星空，更觉此在珍贵。——祎”
他凝视着这行字，指腹轻轻抚过墨迹，仿佛能感受到她落笔时的思绪。
“霍金试图用物理定律框定宇宙的始终，”她倚着书架，轻声说，目光却落在窗外斑驳的树影上，“但读到最后，我反而觉得，正是物理规则下那近乎必然的宇宙命运，衬托出人类在此刻、在此地，能够自由思考、选择、甚至……违背‘最优解’去感性地活着，是多么伟大的偶然。”
他抬起头，目光与她相遇，镜片后的眼神深邃而专注。
“你的读后感，”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思索，“让我想起实验室里那些被约束在晶格中的原子。即使在最严格的秩序下，它们依然存在着无法被完全预测的量子涨落。或许……”他顿了顿，像是在谨慎地选择一个精确的词汇，“人类的感性，就是宇宙赋予我们这个系统最珍贵的‘涨落’。”
这个奇妙的比喻让许祎微微一怔。他没有反驳她的感性，而是用他世界的语言，为她的观点找到了一个坚实而浪漫的基石。
“所以，”她笑了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我们此刻的‘相遇’，也可以被理解为一次极其幸运的、超越了物理决定论的‘概率波坍塌’？”
“数据表明，”他合上书，将其稳稳放回书架，转向她，语气是科研人员陈述结论般的郑重，眼神却泄露了柔和的笑意，“这是迄今为止，概率最高、也最值得投入研究的一个‘事件’。”
书店里光线柔和，空气中漂浮着微尘。他们没有再去别处，就在那排书架旁，低声讨论着时间箭头、熵增与生命的意义，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染上暮色。那些曾经隔着屏幕传递的思想，此刻在狭小的空间里碰撞、交融，不再需要文字的转译，而是通过彼此的眼神、语气和存在本身，直接共振。
他们没有去景点，去的尽是这些充满私人记忆的角落。每一个地点，都不再是她单方面描述过的冰冷坐标，而是变成了两人共享的、注入了共同记忆的鲜活存在。那些在云端传递了无数次的文字，此刻终于落在了实地上，有了温度，有了气味，有了彼此对视时，那心照不宣的微妙共振。这次漫步，不像导游解说，更像是一次精心安排的、只为彼此开放的私人展览，展品是他们共同拥有的过去，而预展的，是他们即将共享的未来。
临近饭点，许祎自然地带路旻去了她最常光顾的食堂。她熟练地介绍着哪个窗口的师傅勺不抖，哪个窗口的汤最地道。路旻跟在她身边，饶有兴致地听着这些“生存指南”。
就在他们端着餐盘找座位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旁边响起：“许祎？”
她回头，看见周屿端着餐盘站在那里，目光礼貌地在她和路旻之间转了一圈。
“周屿！”许祎笑着打招呼，语气是熟人之间的随意，“你也才吃饭？这位是路旻，我朋友，来江城面试。”她又转向路旻，介绍道：“路旻，这是我同门——周屿。”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
“你好。”路旻微微颔首，表情是惯常的平静，但握着餐盘边缘的指节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些许。
“欢迎来江城。”周屿的笑容依旧温和，但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气氛有了一秒钟微妙的凝滞。许祎感觉到了某种无形的张力，连忙打圆场：“我们先找位置坐了，周屿你慢慢吃。”
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后，许祎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周屿人很好，平时在学业上帮了我很多。”
“嗯，看得出来。”路旻低头拨弄了一下餐盘里的菜，语气听起来没什么起伏，不再说话，专注地开始吃饭。“江大的伙食，”他坐下，状似随意地评价，“确实比星城好。” 这句简单的话，却像某种无声地确认。
这个小小的插曲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很快散去，水面恢复平静。但许祎敏感地察觉到，在那之后，路旻的话似乎比刚才少了一点，虽然依旧有问必答，但那份初来时的、略带好奇的松弛感，似乎被一层更深的、属于他本人的内敛笼罩了。
饭后，他们沿着操场散步，话题不知怎的绕到了过去。
“其实……”路旻忽然开口，声音有些迟疑，“我见过你。”
许祎惊讶地转头。
“去年秋天，在江城的学术年会，你戴着工作牌，在签到处忙前忙后。”他看着她，眼神坦诚，“我当时……看到你了。”
许祎愣住了，随即恍然大悟，心底那点关于他当初拒绝见面的微小芥蒂，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原来他早已见过她，在那个她毫无察觉的瞬间。
一切都很美好，美好得不像话。现实的相处非但没有磨灭滤镜，反而为那个云端的灵魂填充了血肉，听她说话时微微侧头的专注，甚至他微微汗湿的额角，都让她觉得真实而心动。
周五下午，她送他去车站。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进站前，他看着她，眼神清晰而笃定，“下次再来，就是来报到了。”
这不是告别，而是对下一次见面的明确约定。
“好，”她站在安检口外，笑着挥手，“下次见。”
她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闸机后方，心里被一种安稳的幸福感填满。她以为，这就是他们故事真正开始的序章，所有的等待和曲折，终于换来了一个触手可及的、共同的未来。
她不知道，这充满希望的三日，已是命运给予他们最后、也是最温柔的馈赠。她更不知道，他回到星城后接到的那个来自北方的紧急电话，会像一场毫无征兆的雪崩，将此刻所有笃定的规划，连同那个刚刚在现实中变得无比清晰的未来，一同掩埋。
此刻的许祎，只是转身融入了江城的人流，心里默念着：“下次见。”
而那句“下次见”，最终成了一句飘散在风中的、永未兑现的承诺。
（第十章 完 ）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下次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