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同行之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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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这样的夜，但更黑，没有宫灯，只有惨淡的星月，山风穿过苍劲的松柏，发出阵阵呜咽。
邙山这片未对外开放的区域，是父母失踪前最后有记录的去向，那时林渡才刚刚成年，背着一个小小的登山包，手里紧握着一支强光手电，趁着夜色翻过了那道用来阻拦游客的铁丝网。
山林深处寂静得可怕，手电的光柱切割着浓稠的黑暗，照出嶙峋的怪石和盘虬的老树。
脚边的星宝原本在兴奋地嗅来嗅去，此时却忽然停下，耳朵竖起，喉咙里传出低低的、警告般的咕噜声。
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一道身影从侧方的树后扑出，林渡瞬间捕捉到了对方手里一闪而过的寒芒。
那是一把匕首。
“跑！星宝快跑——！！”林渡的尖叫劈开了夜晚的寂静，她下意识将手电狠狠砸向那人，转身就逃。
可星宝却没有跟上来，接下来的画面，成为了林渡此后无数个夜晚的梦魇。
她看到星宝咬住了那人持刀的手臂，死命撕扯，那人吃痛地闷哼，刀光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弧线。
温热的液体溅到歹徒的手上，带着浓重的、铁锈般的腥气。
星宝的身体像破布娃娃一样被甩开，狠狠撞在旁边的树干上，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然后软软地滑落在地，它乳白色的毛发瞬间被染红，在月光下晕开一大片刺目的暗色。
“星......宝......？”
林渡踉跄地扑向那一团模糊的血肉，看着那双曾经清澈的黑眼睛失去了光彩，望着她的方向，却再也映不出她的影子。
“汪......”星宝从喉咙里挤出最后一点微弱的气音，尾巴极其轻微地朝她的方向动了动。
然后，彻底静止。
歹徒捂着手臂，见状啐了一口，似乎也没料到这狗会如此拼命，他眼中闪过凶光，再次举刀向呆呆跪在原地的林渡砍去。
刀刃砍中了她匆忙抬起格挡的手臂，剧痛让她瞬间清醒，也让她借着这股力向后翻滚，拉开了距离。
歹徒迟疑了片刻，或许是担心动静太大，或许是伤口让他失去了继续行动的能力，他转身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林渡察觉不到手臂的疼痛，她爬回星宝身边，颤抖着手想去碰它，却又不敢。
这团血肉模糊，几乎辨不出形状的东西，还是她的星宝吗......
不知何时，山里竟起了火，火焰从远处蔓延而来，舔舐着干燥的林木，迅速对林渡形成了包围之势，但她仍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上一次，在邙山的大火中，她失去了它，救援人员赶到时，只带走了昏迷的林渡，没有人去管一只狗的尸体，她们就此天人永隔。
而这一次。
“砰——！！”
一声清脆的碎裂巨响，如同惊雷，猛地劈开了回忆与现实的壁垒。
阅诗楼顶部，那扇被浓烟遮蔽、被高温烤得发烫的雕花木窗，从外部被一股绝对暴力轰然击碎。
木屑和碎玻璃如雨点般相继砸下，一道黑色身影踏月而来，如同撕裂夜幕的鹰隼，自破口处精准跃入，在浓烟与火光中几个起落，避开坠落的燃烧物，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残影，最终稳稳地落在了林渡身边。
热浪卷起他的衣袂和发丝。
林渡茫然抬头，泪眼朦胧地望去。
来人一身干净利落的玄色劲装，腰间别着一把乌鞘长剑，他身姿挺拔修长，鹤立于火海之中。
是……陆烬？
那头银白色长发此时却乌黑如墨，被一根简单的发带高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额前，火光在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跃动，轻轻蹙起的眉毛更添了几分锐气。
他垂眸，目光扫过狼狈不已的林渡和她怀里的星宝，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意，但开口的声音却依旧平静。
“先用权限，阻隔火势。”
林渡原先还有些发愣，在听到命令后迅速回过神来，集中残余的精神力。
“【修改】——环境参数：半径五步，绝对隔离！”
摇摇欲坠的屏障得到新的指令，蓝光大盛，重新扩张并加固，将两人一狗牢牢护住，逼退了肆虐的火焰。
陆烬不再多言，俯身，一只手极其自然地穿过林渡的膝弯，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肩背，将她稳稳地打横抱了起来。
他的怀抱并不温暖，甚至还带着夜风的微凉，心跳声透过胸口的衣料传来，宣告着它的主人并没有看上去的那般冷静。
林渡僵在他怀里，大脑一片空白，不自觉地将星宝搂得更紧。
陆烬低头看了她一眼，视线在她红肿的脚踝处停留了一瞬，旋即收回。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足尖一点，抱着林渡在燃烧的断壁残垣间急速穿行，步伐精准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林渡只感到风声在耳边呼啸，火光在身旁倒退，这片方才还令她绝望的火海，如今竟成了他从容穿梭的背景。
几个呼吸过后，眼前豁然开朗。
灼热褪去，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他们顺利地冲出了阅诗楼，落在楼外安全处的空地上。
李青莲正焦急地来回踱步，闻声立即赶来，他先是看向林渡和星宝，在确认她们安全后，视线再缓缓移向抱着她们的陆烬。
“你来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仿佛早已料到，仿佛等待多时。
......
晨光并未带来多少暖意，反倒将昨夜大火焚烧后的焦糊气凝成了一层看不见的、沉甸甸的灰膜，笼罩在皇城之上。
紫宸殿内，龙涎香的味道比往日更加浓郁，几乎到了呛人的地步，试图掩盖今日宫中久久不散的烟味。
侍卫统领王铣甲胄未卸，单膝跪在冰凉的金砖上，低垂着头，颈后的汗毛却根根竖立，并非因为殿内寒冷，而是御座上那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
“陛下，”他的声音绷得发紧，一字一句汇报道，“阅诗楼火场已初步清理，灰烬深积，梁柱尽毁，已无......无完整尸骸可寻。”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继续道：“昨夜戍卫皇城各门的将士，皆未见到李大人离开，想必......已殉于楼中。”
御座上，身穿常服的唐玄宗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玉扳指，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殿内，清晰得令人心慌。
短暂的静默后，他的面上终是露出了些许松缓的痕迹，随后缓缓开口，听不出什么情绪：“如此，倒也干净。”
王铣心下一松，正欲告退，忽地想起了什么，头垂得更低，语速加快了不少：
“还有一事需要禀报陛下，凝香阁的宫人来报，说昭宁郡主......不见了。”
“此外，在从凝香阁到阅诗楼的小道上，还发现了郡主曾佩戴的香囊……”
玄宗眼皮微掀，方才那点松缓顷刻间荡然无存，他并未立刻发作，而是看向侍立在身侧的心腹太监高力士。
无须天子开口，高力士已是上前半步，捏着兰花指，尖细的嗓音里满是恰到好处的回忆与惶恐：
“哎呀，老奴倒是想起来了……那日万国宴上，李大人中途离席，老奴奉命去寻，的的确确瞧见，在偏殿回廊的阴影里，李大人正与昭宁郡主低声交谈着什么两人靠得颇近，看起来......倒像是旧相识。”
话不必说尽，意思已然分明。
“哦？”玄宗的声音拖长，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嘲讽，“看来，是郡主忧心李爱卿，夤夜探访，却不料天降横祸......倒是一对亡命鸳鸯。”
他摆了摆手，像是拂去什么微不足道的灰尘。
“死了便死了吧。”
“传旨：翰林待诏李青莲，昨夜值守阅诗楼，不幸遭逢意外火患，为保全楼内先贤典籍殉身于火海，其志可嘉，予以厚葬。”
“昭宁郡主，随行使团护卫不力，致郡主受惊亡故，遣返回国之事，容后再议。”
唐玄宗揉了揉眉心，似乎真的被这桩风流孽债耗尽了心神：“朕乏了，都退下吧。”
“遵旨。”王铣如蒙大赦，躬身疾步退出。
高力士也忙不迭地招呼殿内宫人，准备服侍玄宗歇息。
就在这时，一名青衣宫女垂首疾行而入，在高力士耳边以气音快速低语了几句。
后者面色微微一变，他立刻转身，趋步回到玄宗身侧，弯腰低声禀报：“陛下，庄先生……来了，已在秘阁等候。”
方才还满是倦怠与冷意的玄宗，闻言陡然坐直了身体，脸上的疲惫瞬间扫空，眼底掠过一丝精光。
“庄先生到了？”他确认道。
“是，车驾刚至侧门，未惊动旁人。”
玄宗立刻拂袖起身：“你亲自去迎，引先生至清凉殿，朕即刻便到。”
他顿了顿，又补充，“庄先生面前，不得有半分怠慢。”
“老奴明白。”
——
距离长安城数十里外，一座偏僻小镇的客栈房内。
光线透过糊着绵纸的菱格窗，变得朦胧而柔和，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游。
林渡坐在靠窗的榆木凳子上，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粗茶，眼神有些发直，身上还是那套从火场逃出时仓促换上的、不大合身的粗布衣裙。
星宝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她兀自发着呆，昨夜的种种画面在脑海中反复冲刷，太阳穴无法克制地突突直跳。
李青莲倒是自在，倚在对面墙边的竹榻上，手里不知从哪儿摸来一壶本地浊酒，正小口啜饮。
他晃了晃酒壶，忽然抬眼看向林渡，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林姑娘，昨夜那位……陆兄，”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你似乎，很怕他？”
昨夜情况紧急，三人没在皇宫内逗留，商议后决定借助林渡的权限秘密离开长安城。
至于脚伤严重的林渡，自然是由陆烬全程背着的。
李青莲不是傻子，他看出了林渡和陆烬之间尴尬的氛围，于是问他们是否认识，得到的回答则是双方长久的沉默，以及林渡不情不愿地憋出的“不熟”二字。
那便是认识了。
然后他就八卦了一路。
“怕？”林渡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从凳子上弹起来，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又强行压下，显得有点虚张声势，“谁、谁怕了？我只是……只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
她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按捺不住心底翻腾的疑问，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
“李青莲，你和陆烬是怎么认识的？陆烬他……是不是就是告诉你这个世界……嗯……那些不同之处的人？”
“他？”
李青莲挑了挑眉，似是完全没料到林渡会如此联想。
“非也非也，陆兄乃我昔年周游四海、纵情山水时结识的友人，武功嘛……确实深不可测。曾有一次，我醉酒胡言，招惹了当地豪强，被数十人持刀棒追入深山，命悬一线之际，便是陆兄如天神下凡，出手相救。”
他扬起眉梢，仿佛陷入了那段快意恩仇的回忆，语气带着纯粹的感慨：“陆兄为人孤高，不喜俗务，但确是侠肝义胆，可托生死之友。”
林渡听得愣住了。
友人？侠肝义胆？救命之恩？
这说的是陆烬？
可也不对啊......李青莲不是NPC么？怎么会认识游戏的管理员呢？
而且若不是陆烬相告，那还能是谁？
就在她心乱如麻时，房门处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陆烬步入室内，自然地反手掩上门。
晨光太过温柔，从窄窗斜射而入，在他长而密的眼睫上跳跃，缓和了那双眸子过分的深邃与淡漠，也消融了那张脸上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层。
陆烬依旧是昨晚那身侠客装束，室内的空气似乎随着他的进入，悄然沉淀了几分。
“陆兄！”李青莲笑着招呼，语气热络，“你可算来了，林姑娘正问起你呢。”
陆烬的目光掠过一脸戏谑的李青莲，最终落在有些僵硬的林渡身上，他几不可察地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李青莲看看陆烬，又看看明显不自在了几分的林渡，不知脑补了什么，面上的调侃之色更加明显。
他利落地从竹榻上翻身坐起，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
“咳，英雄救美，生死之交，老友重逢，你们二位想必有许多话要说。”他拎起酒壶，无视林渡求助的眼神，非常识趣地朝门口走去，经过陆烬身边时还促狭地挤了挤眼。
“在下就不打扰了，去楼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像样的吃食。”
“二位，慢慢聊，慢慢聊......”
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走廊偶尔传来的细微声响。
屋内彻底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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