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她的秘密 ...
-
周锦一进房间放下了行李便开始回消息打电话,手机里来来回回响了快两个小时才接近尾声。屏幕的光映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偶尔眉头微蹙,指尖敲字飞快。
刘佳已经处理完自己的事,瘫在隔壁床刷起了综艺,外放的声音夹杂着夸张的笑声,和周锦这头的低气压泾渭分明。
最后一条语音发出去,周锦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揉了揉眉心,长长舒了口气。职业习惯让她即使在休假的时候也会把大部分注意力挂在单位那一摊子事上。
“歇会儿吧周姐,”
刘佳翻了个身,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
“好不容易从市里出来一趟放年假,天高皇帝远的,不回他们消息也没事,你老当根弦儿,绷着不累啊。”
“习惯了。哎,办公室她们一帮新人,我很难放心啊。”
周锦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这会儿已经是傍晚,东北的秋天天黑的快,院子里的光斜斜打进房间,能勉强看见远处山峦起伏的轮廓,和近处民宿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投下的影子,山林间的寂静扑面而来,和她刚放下的嘈杂像是两个世界。
她忽然想起车上捎带的那个女孩。陈千。名字普通,人看着也单薄,但眼神里有股子硬撑着的劲儿,像绷紧的弓弦,细微处透着不协调。说是高考完出来散心,可回答问题时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回避,尤其是问到家里和具体行程的时候。还有那双磨的惨不忍睹的脚……
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没经验,莽撞地往深山里跑?
警察的本能让周锦的思维习惯性转向审视。但也许只是孩子叛逆期,想独自闯荡,或者和家里闹了矛盾。她见过太多这样的年轻人了,一腔热血或是一肚子委屈,就敢往看似自由广阔的天地里扎。
“对了,”周锦转身,状似随意地问刘佳,“你觉不觉得刚才那小姑娘,有点……不太对劲?”
刘佳从枕头里抬起头,眨巴眨巴眼。
“哪个?哦,陈千啊?没啥吧,不就一独自旅行的小屁孩嘛。现在小孩不都这样,追求个性,说走就走。咱当年想都不敢想。”
“也是。”周锦点点头,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她走到桌边拿起水杯,目光无意间扫过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微信聊天界面,最上面是单位工作群的红色未读提示,往下滑……她手指顿了顿。
那个叫“徙倚”的微信好友申请,还静静地躺在那里,显示“等待验证”。
对方一直没通过。
按照常理,一个独自在外、接受了她人帮助的女孩,尤其是对方还是警察身份,多少会带着感激和安全感,很快通过好友请求以备不时之需才对。这种刻意的“疏漏”,在周锦看来,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回避。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申请,头像是微信默认头像,昵称是个简单的句号。朋友圈一条线,什么也看不到。
是个小号?自己加了个小号?
周锦的拇指在“通过验证”和“返回”之间悬停了几秒。最终转到了民宿老板周大哥的微信界面上,一条消息发过去:
“老板,下午有个跟我们一起来的小姑娘,她办入住了吗,住在几零几呀,我这边有点她的东西,想给她还回去。”
东北汉子很快回复:“啥人?今天就你们和几家子家庭房的,没瞅着单独的小姑娘啊。”
周锦盯着屏幕上那句“没瞅着单独的小姑娘”,手指微微收紧,窗外最后一点天光沉进山脊,房间里没开灯,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半张脸,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已经变了。
那种职业性的警觉,从她放松的神经末梢重新升上来。
“不对。”她低声说,不是对刘佳,更像是对自己某种判断的确认。
“啥不对?”刘佳还沉浸在综艺的喧嚣里,闻言又抬了抬头,看到周锦站在昏暗窗边的侧影,那股子熟悉的紧绷感让她也下意识坐直了些。
“咋了周姐?”
“陈千没住进来。”周锦转过身,把手机屏幕朝刘佳的方向亮了亮,“老板说今天没单独的小姑娘办入住。”
刘佳愣了两秒,凑近看了看聊天记录,眉头也皱起来:
“不能吧?咱亲眼看见她进来的,行李都放前台了……会不会是老板记错了?或者她用的别人身份证登记?”
话说到后面,她自己声音也低了下去。用别人身份证?一个刚高考完、声称独自旅游的“单纯”女孩?
“记错有可能,但老板是老东北人,开民宿的眼睛毒,记人记事儿清楚得很。”周锦走回床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边缘摩挲着分析,“而且,她当时说定的就是‘栖禾’。车到地方,她也没改口。”
“那……兴许临时改主意了?觉得这儿贵,或者看见更好的,拖着行李又走了?”
刘佳试图找出合理的解释,但越说越觉得牵强。那姑娘脚伤成那样,背着那么大的包,人生地不熟,天都快黑了,能走去哪儿?
周锦没立刻反驳,她点开那个依然未被通过的微信申请,又看了一眼。默认头像,句号昵称,空荡的朋友圈。一种刻意抹去痕迹的寡淡。
“可能吧。”她最终只说,声音平静,“但脚上有伤,那小姑娘走不远。”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起身按亮了房间的顶灯。暖黄的光线瞬间驱散了角落的昏暗,却驱不散她心里那点沉下去的疑影。她走到自己的行李边,打开背包,从侧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黑色证件夹,里面除了警官证,还有几样便携的、非正式场合也会带在身上的小东西。
“我下楼转转,透口气哈。”
她对刘佳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随意。
“顺便问问老板附近有没有药店,买点碘伏纱布备着,这里没有——你那爪子昨天不是刮树上了么。”
刘佳看看自己手背上已经结痂的细小划痕,“哦”了一声,没多想:“行,那你帮我也带瓶可乐呗姐。”
“嗯。”
周锦把证件夹揣进外套口袋,没穿那件显眼的风衣,只套了件普通的深色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半长的卷发高高的扎起来,飒飒的颇有夜行者的姿态。
楼下前厅亮着灯,老板周大哥正在吧台后面喝酒,牛栏山,东北这边中年男人都很偏爱的一款酒。
看到周锦下来,他热情地招呼:“周警官,没休息啊?有啥需要不?”
“没事,周大哥,屋里太闷了哈,出来走走。”周锦笑容自然,走到吧台前,像是随口闲聊,“对了,下午跟我们前后脚,真没见着个十八九岁、背着个大登山包的小姑娘?一米六三左右,瘦瘦白白的,头发散着到肩胛骨,可能脚不太利索。”
周大哥放下茶杯,认真回想了一下,摇摇头:“真没有。你们那车进来,我瞅见了。但是当时咱家腌酸菜的大白菜来了我去卸货,后来就几家带孩子的客人来办手续。再后来……我就闲了一会儿坐这儿整点小酒喝,单独的小姑娘…啧,要是有,我肯定有印象。咱们这儿,单独来的年轻客人不多见。”
“这样啊,那可能我记岔了,她说的也许是别家。”
周锦点点头,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疑惑,随即岔开话题。
“对了,这附近除了你们‘栖禾’,还有别的民宿或者能落脚的地方吗?”
“有啊!”周大哥来了精神,掰着手指头数,“往上走还有两家,都是咱这风格的,大院子,火炕。往下头山窝里走一段,倒是有家不一样的,叫‘竹斋’,老板是个南方来的姑娘,整得挺雅致,但地方偏,院子也小,一般游客不住那儿,多是些……嗯,搞艺术的或者图清净的长住客。再往下……再往下就得到镇子上了,开车得半个点儿。”
竹斋。
周锦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很独特。
“竹斋是吧,听着挺有意思,反正溜达,我去那边转悠转悠。”她笑着说,跟周大哥道了谢,推门走进了渐浓的暮色里。
山里的夜晚,降温极快。白天的暖意消散殆尽,空气清冽,带着植物和泥土冷却后的气息。主路旁有路灯,但光线昏黄,只能照亮一小片范围。
她没走大路,顺着村民踩出来的小路,蜿蜒向下。
目光一一扫过这片周大哥刚刚提到过的附近民宿,直觉告诉她陈千如果想要避开,应该不会选择太近的地方落脚,但是也一定不会走太远。
思考之下,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个竹斋。
她迈开步子,朝着周大哥说的“往下头山窝里”的方向走去。脚步不快,但稳当,冲锋衣的布料摩擦发出轻微的窸窣声,淹没在林间越来越响的风声里。
手电的光圈随着她的步伐晃动,偶尔掠过路边黝黑的树丛,惊起几声不知名的虫鸣。大约走了十来分钟,绕过一道弯,前方山坳处,隐隐约约透出了一点不同的光。
不是路灯那种规整的昏黄,而是更柔和、更散漫的暖光,从一片低矮的院墙和竹影后漫出来。
走近了,才看清门楣上挂着一块不大的木匾,刻着俩字:
竹斋。
应该就是这儿了。
周锦在门外刹住脚步,没急着进。她“啪”一声关了手电筒,身子往旁边暗处挪了挪,让眼睛先适应环境。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山风穿过竹林子,带起一片“刷拉拉”的响动。院门虚掩着,留了道缝,里头的光晕和暖意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她上前几步准备进去看看。
刚抬起手,指节还没叩到门板上,那扇虚掩的门却“吱呀”一声,从里头被拉开了。
暖烘烘的光猛地扑出来,一下子照亮了门廊下一小片卵石地,也勾勒出拉门人的身形——民宿的老板白玉兰。
她上半身套了件宽松的针织开衫,长发依旧用木簪绾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耳侧。手里拿了把复试锁,想来是锁院门的,没想到门口有人。
白玉兰眼神在触及门外的周锦时顿了一下。
这么晚了,这是……来住宿的?她心里犯嘀咕。
“您好,”虽然心中疑惑,但本着来者是客的原则白玉兰先开了口,声音还是那股子南方调调的柔软,又带了点东北味儿
“请问是住店,还是……”
“打扰了老板。”周锦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上前半步,让自己的脸更清晰地落在门内的灯光下。
“我是下午住进上面‘栖禾’的客人,姓周。吃过饭晚上出来消消食,看到您这儿挺特别,就溜达过来看看——这会儿还有空房吗?参观参观也行。”
她话说得随意,像是真被这别致小院吸引的普通游客,目光却平稳地落在白玉兰脸上,同时眼风麻利地扫过她身后的院落——院子确实不大,但收拾得是真心讲究。房间窗户基本亮着,看起来是满房的状态。
“啊……周女士,您好。”
白玉兰的笑意深了些,侧身让出进门的空间,动作自然流畅。
“进来看看呗,欢迎。不过今晚真是不赶巧,房间都住满了。要是您明天还想来,倒是有间房能空出来,有位客人一早就退。”
“没关系,先随便走走。至于明天…………”后半句没接着说,周锦从善如流地跨进门槛,步子跟着白玉兰迈的随意,视线却不经意扫过前厅方向。那里亮着灯,柜台上登记表正巧摊开放着。
8.14日旅客登记表——是今天的!
周锦心里感叹,这份信息可以说的上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的目光赶紧像探针一样快速精准地扫过那几行字。入住时间、姓名、身份证号……没有“陈”,也没有“陈千”。最近的登记在一个半小时前,是个看起来毫无关联的名字。她心头那点疑影晃了晃,难道真是自己职业习惯过敏,想岔了?
几乎就在她目光收回的刹那,一股极细微的被注视感,从二楼某个方向传来。周锦脖颈的肌肉瞬间绷紧,头条件反射般抬起,视线锐利地刺向那个角落——
楼上走廊空荡荡的,只有一只通体雪白、肥得溜圆的猫,揣着爪子蹲在栏杆拐角,一双琉璃似的黄眼睛,正懒洋洋地俯视着她。与此同时,一声极轻的“咔哒”,像是老式门锁合拢的声响,从走廊深处隐约传来,很快消散在风里。
找人?
白玉兰余光观察到了周锦刚刚的异样,面上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心里却警惕起来。
她陪着周锦往院子中间走了几步,语气自然面带微笑的试探:
“小地方,没啥名堂,就是自己弄弄,图个安静。周女士是来这边旅游散心?
“嗯,休假,出来透透气。”周锦答得简短,心思却还绕着那本登记簿和刚才的动静打转。
或许那小姑娘真没来这儿,又或许……自己知道的是个假名字。但眼下无凭无据,再纠结就是自己钻牛角尖了。
周锦话头一转,像是随口拉家常:“对了老板,您这院子一般来住的,是不是都是些年轻小伙儿姑娘?喜欢这调调的?”
白玉兰听了,轻轻笑出声,那笑声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年轻人?哈哈,周女士,您这话搁在前两年问,那确实。来大兴安岭乐意窝在我这的年轻人,早先真不多。不过嘛,这两年风向有点变,喜欢中式、追求静心的年轻人见多,我这儿……嗯,比头两年能多出个三四成吧。”
“是嘛,那挺好。”
周锦点点头,顺着话茬往下探。
“那最近呢?我看这季节也挺好,来的年轻人也挺多吧?”
白玉兰略作沉吟,眼波在灯光下微微流转:“最近啊……还行,陆陆续续有。” 她答得滴水不漏,既没否认,也没给出具体信息。
两人站在清寂的院子里,一问一答,语气都温和客气,可空气里却隐隐有种无声的角力感。都在试探,都在掂量,话要在舌头上打个转才能出来。
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没有说实话,或者没全说实话。
周锦心里那杆秤掂量了几下。
再待下去,意图就太明显了。自己现在是休假身份,不是办案民警,没理由也没权力对一个民宿老板盘根问底。既然登记簿上没发现,再多纠缠反而打草惊蛇。
“行,今天也不早了。”她适时地掐断了话题,“您这儿环境是真不错,清静雅致。我明天要是还想挪窝,兴许就奔这儿来,方便的话,我拿张名片?”
“好,您随意。”白玉兰笑容温婉,引着她往前台走。
周锦从木质名片架上抽了一张简约的卡片,上面印着“竹斋”和联系电话。
“那就不多打扰了,老板您歇着。”
周锦恰到时机的礼貌告辞。
“慢走,周女士。期待您下次光临。”白玉兰一路将她送至门口,笑容始终妥帖地挂在脸上。
院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满院的暖光与静谧关在里面。门外,山风立刻裹挟着深秋的寒意扑面而来,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嗖嗖”地往人裤脚里钻,激得人浑身一哆嗦。
发丝被风抚到脸上,周锦拉紧冲锋衣的拉链沿着来路往回走,脑子转得飞快。登记簿没有,但不代表人不在这里。那只猫,那声门响,白玉兰那恰到好处的应对……太干净了,反而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把手揣进衣兜,指尖触到那张微凉的名片,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沉定。
这时候兜里的手机嗡嗡作响。
利落的掏出手机解锁上滑,周锦发现是备注“栖禾民宿老板周立民”的微信用户发来的语音。
周立民:【周警官,睡没睡呢?你之前不是打听下午跟你们一块儿来的那小姑娘嘛,我当时说监控坏了记不清。我刚捣鼓那破电脑,也不知道碰了哪根筋,它又好使了……调出来一看,你猜怎么着?还真有发现!】
周锦:【具体什么情况?您看到她了?】
周立民秒回:【可不是么!就你们下车那前儿,我家门口那个探头拍得清清楚楚,那小姑娘,从咱们店里出去就一瘸一拐顺着坡道往下头去了——就是你现在站的那条道,奔着下面那家竹斋!岔路的监控看的真真儿的。】
语音里还夹杂着他媳妇儿在旁边的补充声:【对,进的竹斋的院门,看得真亮儿的呢。】
还真没猜错。这俩人真有意思,陈千有意思,白玉兰也挺有意思。
看来都是有秘密的人,周锦笑了一下。
心头那点疑虑落了实,反而没了之前的焦躁。没理会周立民两口子叨叨个不停的语音,周锦把手机带着好奇心一起往兜里一塞。
先回去,有什么猫腻……大不了明天再去一趟探探。
#
门内,白玉兰听着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完全被风声吞没,这才不紧不慢地拿起那把老式的复合铁锁,“咔嗒”一声,将门栓稳稳插牢。
她刚转过身,下午一直在楼上露台看书的那个短发女孩,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通往后院的月亮门边,正抱着胳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姐,刚那女的谁啊?感觉不像普通游客。”女孩压低了声音问,带着点东北姑娘直来直去的劲儿。
“那走路姿势,一步三摇的…应该是警察吧。”
女孩儿往白玉兰身边边走边问。
白玉兰走回柜台边,指尖拂过那本登记簿,停在其中某一行上,那里写着一个与陈千毫无关系的名字和身份证号。
她抬起眼,望向二楼某个此刻紧闭的房门方向,语气依旧温和,却没了方才应对周锦时那种模式化的笑意,反而透出一丝极淡的愁绪。
“大概率是。”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不用担心,应该和你无关……这位周女士,话里话外,像是在找其他什么人。”
第五章职业枪手
浑身的骨头缝都好像被哐当哐当摇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