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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练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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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的课都在讲解上学期期末的试卷。景砚仔细看了白墨询的各科分数,忍不住蹙眉——总分661,英语145,数学150,理综277,这三科的成绩堪称耀眼。可语文卷子发下来时,景砚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89分。
他拿起白墨询的语文试卷,仔细查看扣分点。古诗文默写空着两句,阅读理解答得随心所欲,最要命的是作文——和英语作文如出一辙的毛病,通篇潇洒不羁的草书连笔,硬生生被扣了20分。
“你这是……”景砚指着作文评语里“字迹潦草,难以辨认”八个大字,“故意的?”
白墨询满不在乎地转着笔,拖长了调子,“我手写我心,没人看得懂我是他们的损失。”
“损失的是你的分数。”景砚的声音里带着久违的严肃,“我刚看了排名,如果你语文能考到120分,就进年级前五了。”
白墨询怔了一瞬,随即挂上他那副招牌式的漫不经心的笑容:“这么在意我的排名……小景老师又上线了?”
这个熟悉的称呼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小学时景砚会搬着小凳子坐在他旁边,盯着他写作业。如果因为马虎看错了题干,景砚就会罚他抄20遍题目。初中放学路上,梧桐树影婆娑,景砚坐在他的单车后座,抽查他古诗文背诵。
“少来这套。”景砚其实也想起了从前,却故意板着脸,指尖重重地点在作文纸上,“这20分丢的,我看着都替你亏。”
阳光透过窗棂,在试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白墨询注视着他微蹙的眉头,忽然收起玩笑的神色,笔尖在纸上顿出一个墨点:“景砚,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没必要这么管我了。”
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景砚垂眸看着试卷上那团渐渐晕开的墨点,心里仿佛也被浸染了一片,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住着你的房间,做着你的哥哥,接受着你父母的照顾,想要让你学习好,不是理所应当吗?”
白墨询盯着景砚垂下的眼眸,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就在景砚为刚才脱口而出的“哥哥”暗自懊恼,以为又要像从前那样不欢而散时,却听见他轻声说:
“好啊,”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第一个字,“从今天开始,你盯我练字,我教你落下的知识点。”
景砚惊讶地抬头。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他自称“哥哥”后,白墨询没有立刻反驳。
很多年前,那时他们刚学会说话,大人们总让白墨询叫他哥哥。小墨询就会奶声奶气地喊他“小砚哥哥”。可自从白墨询开始有了自己的思想,这个称呼就渐渐消失了,每次都认真地说:“你只比我早出生两个小时,不算哥哥。”从那以后,每当景砚以哥哥自居,白墨询总要纠正这两小时的差距,为此两人没少闹别扭。
“这样写可以吗?”
白墨询的声音将景砚从回忆里拉回。他推过草稿纸,上面整齐地写着一句诗词,每个字都规规矩矩地站立着,不见往日的张扬连笔,只是这过分刻意的工整,反倒让字迹透出几分生硬的稚气。
景砚看着这判若两人的字迹,唇角不自觉扬起:“左手写的?”
“啧——”白墨询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已经认真写了,不爱请别伤害。”
景砚拿起笔,在诗句旁写下同样的字。他的字清隽工整,与白墨询的形成鲜明对比。
他放慢笔速,笔尖在纸上轻盈流转:“这里这么转,你只要在原本的字体基础上,把这几处的连笔……”
话音未落,白墨询已经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他正拿笔的右手,景砚觉得手背一阵发烫,急忙放下笔:“你自己试试。”
白墨询学着刚才景砚的动作,又写了一遍。“怎么还是这么丑?”他写完自己先嫌弃地看了看自己骨节分明的右手,“不听使唤。”
景砚眼角漾开浅浅的笑意。他示意白墨询重新握好笔,然后轻轻覆上他的手。指尖微微用力,带着那只有力的手在纸上缓缓移动,引导着笔锋完成一个漂亮的转折。
在景砚手覆上的瞬间,白墨询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他顺从地任由自己的手被带着在纸上移动,感受着那份亲密触感。
“要这样,”景砚专注地引导着他的笔锋,“手腕放松。”
白墨询强忍着嘴角想要上扬的冲动,故意在转折时微微顿笔,让景砚不得不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笔尖在纸面游走,留下比刚才工整许多的字迹。
“看,这样就好多了。”景砚松开手,语气带着几分欣慰。
白墨询低头看着纸上的字迹,摩挲着刚才被景砚握过的手背,轻声说:“好像是找到了点感觉。”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王澄从教室门口走进来,他敲了敲黑板:“男生们去教务处搬这学期的复习资料。”十几个男生哀嚎着站起来,等抱怨声渐弱,王澄这才不紧不慢地抛出一个好消息,“别惦记着去食堂抢饭了,我订了麦当劳。”
话音刚落,教室里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几个男生兴奋地拍起了桌子。
“女生帮大家分一下餐食,”王澄提高音量压过喧闹,“男生现在就去搬书。动作快点,凉了就不好吃了。”
教务处里堆满了墨香扑鼻的新教材。白墨询自然地站到景砚身边,看他正要俯身抱起一摞厚重的《五三》,便伸手从最上面取走几本,叠在自己那摞书上。
“你拿太多了。”白墨询调整了下手中的重量,语气再自然不过。
景砚看着突然变轻的书堆,还没反应过来,白墨询已经抱着两摞书往外走。阳光从走廊窗户斜照进来,在他肩上跳跃。景砚快步跟上,两人并肩走在走廊里。
这天中午,高三一班的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份相同的套餐——两个汉堡、一对辣翅、一包薯条、一杯可乐,以及桌角那摞沉甸甸、散发着油墨清香的二十七本练习册。
教室里弥漫着炸鸡的香气和此起彼伏的拆包装声。白墨询很自然地将自己那份没动的辣翅推到景砚面前,同时顺手拿走对方的薯条。
不挑食的景砚只有极少数不爱吃的食物,麦当劳的薯条首当其冲,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抗拒这个很大众的小食。
“吃完要回去睡午觉吗?”白墨询一边咬着汉堡,一边翻着那本最厚的数学习题册。
“拒绝上六楼。”景砚毫不犹豫地回答,已经开始解决第二对辣翅,“在桌子上趴会儿就行。”
“你这样以后怎么办,又不能天天都不回家吃饭,难道要我每天背你上去?”
“能少上一趟就少上一次。”景砚咬着鸡翅,含糊不清地说。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课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少年们各自寻了舒适的姿势准备小憩。白墨询不知从哪变出个小枕头,精准地丢在他桌上:“要趴就趴这个,别落枕。”
景砚从善如流地枕上枕头,面朝窗户闭上眼。可午后的阳光太过刺眼,他蹙着眉辗转片刻,最后还是转了回来。
白墨询正低头翻着习题册,抬眼时,恰好对上景砚枕在软枕上面向他的睡颜——柔软的黑发乖顺地贴在前额,长睫在眼下投出细密的影子,被枕头微微挤压的脸颊透出些许稚气。
白墨询目光在那张近在咫尺的睡脸上停留了许久,久到教室里只剩下大家均匀的呼吸声,和某个少年悄然鼓动的心跳。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为教室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经历了一整天紧张忙碌的开学日,终于迎来了放学时分。
景砚仔细地从新发的练习册中挑出几本,都是针对他知识短板模块的专项练习。白墨询也在旁边翻翻拣拣,随手往包里塞了两本,侧头看他:“走读生可以不参加晚自习,”他倚着课桌,嘴角带着惯有的懒散笑意,“不过如果你想来感受一下学习氛围,我倒是不介意奉陪。”
“谢谢,”景砚拉上书包拉链,抬头回以微笑,“但大可不必。”
想到今天只用爬一次令人绝望的六层,他就暗自松了口气。两人收拾妥当,并肩走出教室,融入放学的人流中。
暮色渐浓,两人回到六楼的家中,厨房里飘出诱人的饭菜香。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三菜一汤,其中两道格外醒目——一道是色泽红亮的糖醋排骨,另一道是椒盐虾仁,都是景砚从小爱吃的。
做饭阿姨笑着解释:“何姐特意嘱咐的,以后多做小砚爱吃的菜。”
两个饿了一下午的少年和阿姨道谢后,也顾不上多说什么,坐下便埋头吃饭。筷子在餐盘间轻快地起落,不过十来分钟,满桌的饭菜就被扫荡一空。
饭后,二人依次冲了澡,当景砚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出来时,白墨询正好从房间里探出身来:“要不要先给你讲讲下午老王讲的那道题?”
他指的是数学课上的那道压轴题,当时王澄用了一个景砚没学过的公式推导,两人约好晚上再仔细研究。
“好啊,去谁房间?”
“去你房间吧,我房间可能……有点乱。”白墨询摸了摸鼻子。
他起身从书包里翻出卷子,两人很自然地并肩走向景砚的房间。
“啪嗒”“啪嗒”
景砚按了好几下开关,台灯毫无反应。
“当时买回来没试,那今天先去我房间吧,我再下单一个。”
白墨询说着,从客厅推了把椅子进自己房间。景砚跟着走进去,这是他第一次进白墨询新的房间。
一个很典型的青春期男生的房间,除了墙上没有贴篮球和美女的海报。衣服随意搭在椅背上,书桌上散落着几本翻开的习题集,书架被漫画塞得满满当当,桌子最边上放着一台黑色台式电脑,主机侧面的透明玻璃窗里,RGB灯带正流转着炫目的光效,隐约可见内部高端硬件的轮廓。
景砚和白墨询的前十五年人生里,都是彼此卧室的常客,对对方的空间了如指掌。那些年,两个孩子的书桌上总是摆满合影——从幼儿园的照片到初中运动会的抓拍,还有彼此互送的种种礼物:贝壳做成的风铃、歪歪扭扭的陶艺作品、游乐园赢来的玩偶。
此刻站在这间房间里,景砚感到一丝陌生的距离感。那些曾经随处可见的回忆,如今都不见了踪影。他自己的那些纪念,或许在南迁的匆忙中遗失,或许随梧桐小区房子的出售而不知所踪。
现在看来,白墨询的这部分过去,也一样消失在了时光里。
“坐这儿。”白墨询把椅子推到书桌前,自己坐在另一把椅子上。他伸手整理了一下散乱的书本,又调整了一下台灯的角度,动作带着不易察觉的局促。
灯光均匀地洒在试卷上,将印刷的墨迹照得清晰分明。
“这道题……”白墨询刚开口,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书架顶层。在一排漫画书的掩护下,隐约露出相框的一角。他的声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景砚正低头专注地看着题目,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被刻意藏起的相框。
白墨询收回视线,指尖在试卷上轻轻一点:“这个公式可以这样理解……”
“所以只要把这个公式代入,”景砚抬头,笔尖在草稿纸上写下一行演算,“……是这个意思吗?”
白墨询对上景砚清澈的目光,那双眼睛里只有对知识的专注,全然没有发现他刚才的走神。台灯的光线在景砚睫毛下投下细密的影子,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没错。”白墨询轻轻呼出一口气,将注意力拉回题目,“不过之前讲这个公式的时候,老王给了另一种思路……”
夜色渐深,窗外的灯火零星亮着。
景砚已经完全掌握了那个原本陌生的公式,甚至在白墨询特意设计的几道复杂变形题面前都应对自如。
白墨询接着将教材中所有景砚未曾接触的知识点一一讲解,从核心概念到典型应用,条理清晰。景砚专注地听着,不时提出疑问,很快便将新知识消化吸收。
“比一场?”白墨询抽出两份卷子,眼里闪着雀跃的光,“就比数学?”
台灯的暖光笼罩着书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当最后一道题的答案落定,两人交换卷子批改。
果然,在排除了知识盲区的影响后,景砚轻轻松松满分,白墨询反而错了两道题。景砚指着其中一道错题:“这里,你习惯性跳步骤,再加上一个计算错误,后面就全错了。”
白墨询看着卷子上鲜红的分数差,非但没有懊恼,反而扬起嘴角,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景砚,不愧是你啊……”
“不过下次……”他顿了顿,“我可不会输得这么容易了。”
景砚也勾了勾唇角,从书包里摸出一本崭新的字帖,轻轻放在两人中间:“先别说大话,把今天的字练了再说。”
白墨询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盯着那本《标准楷书入门》看了两秒,随即又认命地翻开第一页,他埋头写了几个字,忽然停下笔,转头看向景砚:“我认真练字,有什么奖励?”
“奖励?”景砚挑眉,“你的成绩问我要奖励?奖励你考试进前五。”
“是谁说的,”白墨询放下笔,微微倾身向前,“作为哥哥想要我成绩变好?”他的声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试探,“那哥哥是不是该给我点动力?”
这个称呼让景砚微微一怔。
“你想要什么奖励?”
“那就如果我下次考进前五名,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没想好,”他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情绪,“到时候再说。”
“可以,”景砚点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并且不违法犯罪,不违背公序良俗。”
“成交。”白墨询重新拿起笔,在字帖上工工整整地写字,笔迹比之前认真了许多。
景砚看着他专注的侧脸,也拿起手边的习题册。笔尖在纸上流畅地移动,房间里只剩下书写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