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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提线人偶 ...

  •   “谢谢。真的。谢谢你。一直以来。”牧晓慢慢向下移开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睁开眼,静静地望着他,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么?”苏墨清对上那双眼睛,看见里面倒映出自己的不平与失态。

      他下意识扭头避开她的目光,试图把自己从那双似光下平湖般的眸中移开,又听到怀中人轻笑了一声。

      “是。是我有所缺漏的那部分,也是我在刻意回避的那部分。”牧晓依旧看着他,轻声叹息道,“我知道,过往的喜乐悲欢都是真的。牧府曾经是我的桃花源,天大的问题拿到这里,都能被轻而易举解决。不想听的事不听,不想做的事不做。总有人在打雷时捂住我的耳朵,在朔雪天将我赶进温暖的屋中。”

      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这里给了她足够燃烧很久的勇气与坚定,给了她任何风暴都无法抽离的底气;但当她惊觉自己是其中彻彻底底的失权者那刻,不论是因保护者的离开,还是因她拒绝坐以待毙,这桃源注定会在某日崩塌破碎。

      爱是桃源中飘渺而辽阔的天空,她每日抬头可见,触手可及。
      但支撑这片四方天地的梁柱,剥去雕花外皮,就会不可避免地露出空洞的柱心。
      而系起这梁柱两头的,原来只是名为“利益与权衡”的细丝。

      “那不是假的,但终有点掩耳盗铃意味。”她的眸中泛起粼粼波光,侧身向外缓缓蜷成一团,笑道,“因为自始至终,那提线偶似的利用,也是真的。”

      “或许我穷尽一生都卸不完腕上悬着的线。”

      “谢谢你,是因为竟然有人为提线偶抱不平。真的,这就够了。”

      “可这线连着的不仅是我。”

      牧晓的话锋骤然一转,还是那样带笑的语气,轻飘飘地问:“你和我皇兄,这不就把刘尚书从兵部拿开了么?这是他暗中派给你的差事吧?”

      “他为了拔掉这只一心求稳、死而不僵的蛀虫,而你为了往尘寺半山处,在堂中对同袍立下的誓言。对么?”

      “现在这个局面,不仅你们喜闻乐见。”

      “我也是。”

      她从未忘记玄岫城受灾时,刘尚书主张的放任处理。

      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往后显然要互设障碍,那就别怪她借力先把这障碍拿开。

      甚至比她预想中成功得还要快。

      ·

      太皇太后的丧葬事宜在有条不紊进行。

      这位太皇太后缠绵病榻已久,仁寿宫闭门近十年,她连宫务都不曾有权管过。在她崩逝的消息传开后,前朝后宫许多人才恍然想起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昭灵公主忧思过度,病得相当严重,出宫那一路上人皆见了。
      公主府隐晦提几句,皇帝也顺势下旨夺情,除了必须要参与的场合,哭灵、守灵、服丧都可从简。

      朝中,因京城附近刚遭了雷打雪之灾,俗话说“雷打雪,人吃铁”,各部都为管控灾情严阵以待,这丧事在皇帝以国事为重的艰难取舍下,本就被一再化简,尽量恢复正常政务流程。

      冬至和元旦原本宫中本应开宴,现在也取消了。刘尚书的践行宴亦没开起来。

      牧晓在随意演了几场后,在府中真正得闲了一段时间。

      公主府中年节虽不能张灯结彩,外表保持肃穆,但内里实则相当热闹。

      怎么能不热闹呢?

      被牧晓从平良县拎回来的闻絮,在公主府中日日追着连冬跑——她每日都向不同人讨教新招式,练会后就迫不及待去找连冬再战。

      国丧期间,连冬本来事务不多,结果公主府中就这样多了一个闻絮,每日缠得她不胜其烦。

      闻絮虽然暂时还打不过连冬,但确实算个高手,且越败越战、越战越勇,逼得连冬不得不应战,也无法再如以往那般神出鬼没了。

      “砰。”牧晓听到门前这一声响,就知道大概是闻絮又被连冬扔下屋顶,还特意扔她门前,暗示她快点把人送还给闻笙。

      牧晓拍掉手上沾的彩泥,起身推开门,把闻絮从地上扯进屋,仰头对屋顶道:“连冬,一起进来暖和会吧。”

      虽然不太习惯如芒夏一般一直待在牧晓身边,但有牧晓在,闻絮会收敛许多。连冬应了一声,也跟着进屋。

      “你们两个,”牧晓对着左右两边人的额头,一人轻轻敲了一下,“知道我在这个院里一般不干正事,一言不合就打到这个院的屋顶上,还天天把对方往檐下踹。”

      “知道的明白你们在切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什么血海深仇。”牧晓把她们两个手中的刀剑抢过来看了看,顺手拍在桌面上,“每日武器不重样,还喜欢自己做些修改。这鬼点子可真不少。”

      连冬持续默不作声。

      闻絮比在平良县时正常些,略一含下巴,忽闪着那双清澈透亮的圆眼看着牧晓,乖乖道:“谢殿下夸奖。”她不找人打架时,很像个乖巧且内敛的邻家妹妹,让人不忍苛责。

      “我刚搭完。按照你的描述,遇到让你去平良县杀人的那个人时,是不是近似这个场景?”牧晓指指桌上搭出来的街道缩景,偏头询问闻絮。

      她从宫中搬出后,在府里为打发时间,经常自己玩这种缩景造园。这次称病与国丧相叠,京中和西南事务骤减,又无法出门,就按闻絮的叙述自己动手搭了当时的场景,方便推敲。只是左手上的伤不太方便,所以这次花得时间长了些。

      “是的。殿下好厉害,比我姐姐搭得那些传神。”闻絮仔细看着那街景,两眼发亮。她平时经常看闻笙搭这种小景观,不过闻笙宣纸上画的图比搭出来生动得多。

      闻絮又看看一旁牧晓根据她口述画得草图,怎么也没想明白,纸上那几个框和潦草的标注,是怎么变成桌上这个细致入微的街景的。

      “因为那条街我去过。”牧晓笑着摇摇头,“我可没有闻笙那般好的画工。”

      “当时从南城百听阁出来,怎么想到去这条街?”牧晓低头看着那条街。这个地方离南城百听阁不远,但路不是特别顺,且小商小贩、三教九流都很多。

      “因为我之前就经常在那里。最近这几个月,京中身怀技艺但无处可去的卖艺人,总是聚在那条街上。我喜欢在这里支摊子,因为可以看他们向过路人展示手艺。”闻絮指了指一条小巷与大路的交汇处。

      闻絮在被闻笙捡到前,就是自己在街上摆摊为生。那时她年纪尚小,卖的是自己编的草筐;而现在,她摆摊卖的不仅是草筐,还是愿望。接活护送完一支商队或是暗杀完一个山匪头目之类的,她就会编一个草筐后,出去摆摊。

      如果有人来买这个草筐,她卖出后会问那个人,是否还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绝大多数人会直接说“没有”。

      偶尔会有人试探地问,手上东西太多,能不能让她帮忙往前提一段路。她会欣然同意。

      还有人会顺势倾诉一点烦心事,比如家里的猫跑出去好几天没影了,小孩子刚才没抱稳把瓜摔裂了。她会试着去把猫抓回去扔到那家人院里,或买个瓜塞给那人。

      “那天,有个女子似乎是觉得我可怜,买了我的草筐。我问她那个问题,她问我帮什么都可以么?”闻絮回想道,“我让她先说说看。她说想让我听她诉说心事。”

      “她和我讲了许多话,什么被流放的儿子,在他儿子有难时和离的儿媳,不喜欢听她倾诉的女儿……越聊越久,聊到她是怎么进京的,她说现在的平良县令是她父亲,二十多年前穷困潦倒,把她卖了。她自己攀上了京中高门,体谅当年的事各有难处,也没报复过当年的家里,只是出了泥潭也没再联系过。”

      “一晃二十多年,她父亲竟然联系上了她。但她那高门已经衰落,无人能保护她。她怕她父亲把曾经卖了她的事抖到京城里,让她在京中再也呆不下去,所以现在很害怕。”

      “还说要不是她家里现在情况不好、自身难保,就收我进府里,做个小丫鬟也比在这里忍饥挨饿强。”

      “我问她,想让她父亲死么?”

      “她沉默了。然后拍了拍我就走了。”

      闻絮说到这里,声音放低:“那天脑子不太灵,没和殿下说清楚。我是摸清了那县令每日进门时间和进门方式,想找机会悄悄给他做成意外的。比如门塌了,把他砸死了之类的。”

      “但我一大早发现,那县衙里还有另外两个人,埋伏在门口。”

      “我和其中一个江湖高手先打了一架。那人见势不妙,跑了。”

      “另一个壮汉,似乎以为我和那个江湖高手是一伙的,只是起了内哄。”

      闻絮捂住脸:“当时门开了又关好,他就冲上去了。我以为他要抢我的活,也随手拔刀。”

      “然后,发现对面人并不是县令,刚想收刀,”闻絮气鼓鼓地瞪着连冬,“她那一刀就上来了。我挡了几下,差点就被她杀掉。”

      “要是我真想偷袭,她未必会赢。”闻絮说着,更是气不过,又想去摸桌上的刀,被牧晓抓住手腕。

      牧晓觉得,闻絮故事里那个买她草筐的女子的经历,听起来真是耳熟。

      她想了想,平良县令,好像姓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提线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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