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第 27 章 ...

  •   商议既定,众人便分头行事。崔翊晨与海棠留在馆中,着手盘问余下的几位宾客。谢品言则唤上书童阿福,又看了眼兴致勃勃的王心楠,对金晓鹃道:“金小姐,请前方引路吧。”四人遂离了梅英馆喧扰的正厅,踏入室外凄清的寒夜中,朝着岛深处那处那名为“贞固斋”的佛堂行去。

      此时雪依然在下,只是从鹅毛片雪变成了细密的雪子,簌簌落在他们的肩头,发出沙沙的轻响。夜色深沉,一行人提灯踏雪,沿着覆满琼枝的小径默默而行。寒风卷着雪子,看似细小,扑面生疼。谢品言紧了紧身上的灰色狐毛大氅,打破沉默,开口问道:“金小姐,方才提及令弟之事,尚有一处疑问。那日你们是如何发现令弟出事的?据你所言,令弟宴散后是自行返回府上的,既能安然抵家,可见途中乃至初归时,他身体境况似乎尚可,并无立即毒发的迹象?”

      金晓鹃闻言,面色在灯笼微弱的光晕下更显苍白,她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回忆的哀戚:“谢司马所疑不错。他那晚归来时,我曾出门相迎,那日,夜风也是这般凛冽……我见他满面红光,一身酒气颇重,步履也略显虚浮,但言谈应答尚且清晰,并无显出任何痛苦异状,绝未到酩酊大醉、神智昏沉的地步,当时无人搀扶他也能下马。我只当他是宴席间与友人畅饮所致,便吩咐丫鬟去小厨房速煮一碗浓酽的醒酒茶给他送去。”

      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悔恨,望着漫天雪霰,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那夜景象,“片刻后,丫鬟端着原封未动的茶回来了,回话说,少爷推说实在困倦得紧,眼皮都抬不起了,只想立刻安睡,茶便不喝了。想睡觉,这本是饮宴归来、酒意上涌之人的常情,我们当时谁也未觉有异,便各自歇下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夜晚:“直至半夜,我被窗外北风刮过窗棂的沙沙声响惊醒,忽然想到弟弟睡下时不知窗户可曾关紧,这般寒风若是灌入屋内,怕是极易受凉。我便唤来值夜的丫鬟,问她可还记得晚间离开时,少爷屋内的窗户是否都已掩好。”她的话语停顿了一下,带上了一丝颤音,“那丫鬟却面露迟疑与惧色,并未直接回答关窗之事,反而战战兢兢地回禀道,她先前起身去后院解手时,瞥见少爷房中竟亮着灯,烛光从窗纸透出,在一片漆黑的夜院里格外分明。可她侧耳细听,里头却毫无看书的人影或走动的声响,静得可怕。她心中正自纳闷,因为先前和她同屋的那个送醒酒茶的丫鬟明明同她讲过,少爷歇下时是自己吹熄了灯烛的……我听闻此言,心下莫名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泛起,便立刻叫上那丫鬟,提了盏防风灯笼,一同赶往弟弟所居的院落……”

      金晓鹃说到这里,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稳了稳心神,才继续道:“我们推开他的房门……寒气立刻裹着风声卷入屋内……便见他……他已直接挺地倒在榻前地上,面色青黑,嘴角、衣襟上淌着已近乎凝固的紫黑色血迹……人早已冰凉多时了……”

      一旁的王心楠听得十分专注,此刻忍不住插话问道:“金小姐,照此说来,你弟弟回府之初看似无恙,却在睡下后短短一两个时辰内便毒发身亡?这期间,他自己可曾又吃过、喝过什么别的东西?会不会是他回房后,另有旁人接触过他,或是他自己误食了何物?”她眨着眼,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毒发需时间与引子,的确可能是宴席上的毒延迟至此才发作,但也可能是回府后这几个时辰里,吃过什么不久即发作啊。”

      金晓鹃肯定地摇头,呼出的白气模糊了她片刻的神情:“没有。事后我严查了所有可能,他回房后,滴水未进,粒米未沾。非但如此,我还反复盘问了他贴身的书童。那书童就睡在他卧房的外间,信誓旦旦地说,少爷进屋后便再未出来过,也未曾唤过人。我当晚闯入弟弟房中时,经过外间,那书童立时便被惊醒了。若我弟弟夜间曾出门,或是有外人进入内室,绝无可能瞒过近在咫尺的书童。”

      谢品言沉吟片刻,寒风撩起他的衣角,他梳理着线索:“如此说来……当时情形便是:令弟睡下后,不知因何缘故,房内的灯又被点亮了。点亮灯烛的,可能是他自己忽然感到不适醒来,也可能是……另有其人悄然潜入。但此人动作极轻,并未惊醒外间的书童。随后,惨剧便发生了。”他看向金晓鹃,“是这般推断么?”

      金晓鹃仔细思忖片刻,颔首道:“谢司马推断得是,大致情形应就是如此。其实……我们所知的线索也仅止于此了。我与家父之所以断定是有人下毒,皆因那‘口角流出黑血’的骇人症状,若非剧毒入腹,摧肝裂胆,怎会如此?他归家后既未饮食,那毒物便只能是在西溪梅屿的宴席之中被人暗中投下。而当日宴席所有的酒水、菜肴、点心,皆出自我家厨下,同一批物料,其他宾客食用后皆安然无恙,唯独我弟弟……”她声音哽咽,顿了顿,强忍悲痛,目光变得锐利而冰冷,望向寒风深处的佛堂,“除了当日同在席上那些宾客之外,能近他身、有机会下手的还能有谁?”

      说话间,三人已行至岛后部的佛堂“贞固斋”。这佛堂规制虽不甚宏大,但一望便知造价不菲。青砖是特意烧制的澄泥清水砖,瓦是润泽均匀的黛琉瓦,檐角如翼,严丝合缝。推门而入,一股明显的新木与清漆特有的微涩气味,混合着尚未散尽的涂料味和微弱的新燃香烛气息扑面而来,昭示着此处落成未久。

      屋内一片黑暗,金晓鹃从袖中取出一支早已备好的素白长烛,就着阿福手中灯笼的火焰引燃。她双手持烛,步履庄重地行至正中佛像前的长明灯座旁。那佛像是尊檀木贴金的释迦牟尼坐像,开面慈悲庄严,金彩内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新烛插入积着清油的铜盏之中,橘黄色的火苗跳动了几下,随即稳定下来,为这清冷的祠堂增添了一缕微弱却持久的暖光与生机,也仿佛在进行一种无言的祭奠。

      借着这增添的光亮,谢品言得以更清晰地打量堂内布置。只见方砖墁地,青砖铺就,干净齐整;四壁与梁柱皆是用上好的原木新造,木质纹理尚清晰可见,漆色匀亮,打磨得光泽如玉,触手生温;壁上悬挂着几幅新裱的淡雅山水与佛语禅机字画,笔法清逸,画功看,也是名家之作;佛像两侧垂着苏绣素锦淡青色帷幔;供案前整齐摆放着几个簇新的暗花锦缎的蒲团。整个空间陈设虽不繁复,却处处能暗显出主家巨富之资堆砌出的精细、与考究,也鉴有佛堂特有的清雅庄重之气。

      不过谢品言马上发现那尊释迦牟尼坐像两侧并非其他罗汉造像,而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黑漆牌位,漆色光亮,字迹清晰,在跳动的烛火光下投下长长的、摇曳的影子,肃穆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诡谲。

      “金小姐,这里与其说是佛堂,不如说更似一座精心布置的家族祠堂啊。” 谢品言举起灯笼,缓步近前,借着光亮仔细辨读着牌位上的姓氏名讳。才看了几眼,他脸上便不由得浮现出惊讶之色,转头对金晓鹃道:“恕我冒昧,贵府这佛堂之内,为何同时供奉着两个不同家族的牌位?”他看到,左侧整齐排列的是“钱塘余氏门中先远历代宗亲之神位”,而右侧则是“於潜金氏堂上历代昭穆宗亲之神位”。

      “嗯,确是两个家族。”金晓鹃的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显得格外清晰,也带着几分沉郁,“左侧是我继母余氏的家族牌位,右侧则是我父亲金氏一脉。”

      “继母?”谢晶言捕捉到这个称谓,追问道。

      “是,”金晓鹃颔首,语气平静却肯定,“我弟弟晓鹏,便是我继母所出唯一子嗣。虽非一母所生,但我与弟弟感情甚笃,与同胞姐弟并无二致。”她的话语中听不出丝毫芥蒂,唯有提及弟弟时流露出的深切悲伤。

      “原来如此。”谢品言了然地点点头,不再多问。金晓鹃言罢,引着谢品言与王心楠绕过那尊檀木的佛像,走向其后方的阴影处。那里,一口材质厚重、漆色尚新的柏木棺椁静静地停放在两条长凳之上,棺木尚未钉死。金晓鹃一见那棺椁,眼眶瞬间便红了,强忍的泪水无声滑落。

      谢品言见她悲恸难抑,不停拭泪,便示意阿福上前。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分立棺椁两侧,扣住棺盖边缘,同时发力,将那沉重的棺盖缓缓掀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