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的日子]翠鸟之梦》荔狄

8、河流:激荡

　　查尔斯有着非常特别的背影。
　　微微弯曲的脊背，缕缕发丝沿着后颈叠成乖顺的模样，肩膀从那开始有着流畅的线条。
　　曾几何时，只需匆匆一眼，克莱门汀就能从人群中找到查尔斯。
　　而现在，更不要说足足两分钟的时间够她用心判断。
　　那人微微侧过脸，眉骨下深邃的眼，衔接挺翘的鼻梁，那之下是克莱门汀不知道亲吻过多少次的唇。就连皮肤在光影下的斑驳也绝无二致。
　　这正是她声称在德国出差的丈夫——查尔斯。
　　指尖微微颤动，她看见他也在观察，一双眼睛精明锐利，这时的他像一个浮空扫视猎物的鹰，他精准的用他的喙啄中那个面带笑意的友善安检员。
　　克莱门汀此刻对自己的本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讽刺与痛恨，她只需要这样看，远远的看，就明白他想做什么。
　　甚至，河流在脑海中冲刷激荡，扫掉往事种种，淋漓展现她刀下的脸。
　　克莱门汀极度的想要否认，脚步却不急不缓的跟着人群走。隔着许多的陌生人，连同查尔斯的脸也陌生了起来。
　　她突然感到一阵干呕，胃酸一涌而上，克莱门汀强忍着这份痛苦，一路跟到音乐厅的内部。
　　她在最后排的位置，在无数的陌生头颅中再次找到了那颗熟悉的存在。
　　克莱门汀甚至无法否认这种荒唐，查尔斯绝不会是爱听电音DJ的人。在许久之前，他们在悠扬的爵士乐中起舞，看着彼此的脸，说这含混不清的话，逗彼此展露笑颜，然后耳鬓厮磨。
　　她的手。克莱门汀坐在座位上，紧紧攥着拳头，又颤抖着伸展开。她曾用这双手深深的探进查尔斯的发丝间。
　　克莱门汀的目光逐渐炙热，她甚至想冲上前去扳过他的脸，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出于杀手的本能，那种过于炙热的目光让查尔斯敏锐的回过头看向目光来临的方向。
　　而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又或是出于最近一连串的不那么顺心，他心情的紧绷。查尔斯这么想着，口袋中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莱米。
　　克莱门汀很少给他打电话，他犹豫着接起。
　　对面的莱米的声音轻轻地，像是还窝在被窝中，瓮声瓮气的唤他：“查尔斯……”
　　“莱米，我在。”
　　“我想念我忙碌的丈夫。”
　　“我很快就能回去了。”
　　“还在德国吗？”
　　“嗯，对。”
　　克莱门汀在阴影中，看着查尔斯那柔情的侧脸，指甲扣在皮肉中。
　　“你是不是找别的女人了？”
　　“没有，莱米。”
　　克莱门汀还想说些什么，厅内灯光突然昏暗，查尔斯匆匆忙忙说：“莱米，我还有事，爱你。”
　　看着电话传来的忙音。
　　克莱门汀收起手机，在昏暗中，回到了座位上。她没什么表情，棕色的眼仁前蒙了一层水汽。
　　谎言。
　　查尔斯撒谎，骗她。
　　为什么？
　　随着演出开始，场内气氛热烈，人群在乐曲中站起身，舞动着身体。
　　只有查尔斯抬起了头看向上方，只有克莱门汀隔着层层人群的缝隙看他。
　　她看到查尔斯站起了身，离开了人群。她没有跟上去，而是抬起头，看向了他先前一直在看的地方。
　　约莫十分钟，克莱门汀在天幕的装置缝隙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
　　那身影失足踩空，对突如其来变换的装置感到措手不及，死死抓住上方的粗支线路，摇摆间，他手中的手机掉落下来。
　　人群舞动着身躯，随着音乐的节奏，沉醉在这躁动的乐曲之中。
　　克莱门汀咧开嘴角，一声嗤笑从那缝隙中挤出。
　　面颊湿润的片刻，克莱门汀抬手擦去那份湿漉，看着那身影转危为安，终于确认了她心中所想。
　　她深爱的丈夫，就是她要暗杀的对象。
　　豺狼。

　　上帝的扑克牌游戏终于展开了一角，女主角的手牌中的那枚象征谎言的小丑牌。在她坐在牌场上时，还没意识到对手的手牌中，也有相同的一张谎言牌。
　　而当灯光打在对手的那张脸上，赫然是自己深爱的丈夫的脸。
　　克莱门汀一时先哭，后又笑。
　　悲与喜的交织过后，是陷入思绪的纷繁整理。
　　克莱门汀离开了音乐厅，在大门外，她点起一支烟，看着它在自己的一呼一吸间消失，最后掐灭，将烟头装进口袋。
　　她爱查尔斯，也欣赏豺狼，两人一体，就像自己。努力划分血腥与幸福的生活边界。
　　现在，一切都毁了。
　　克莱门汀不会被这些击溃，螳螂不会轻而易举的投降，尤其，这只是一个荒唐又美妙的巧合。
　　眼下，克莱门汀的思绪飞快，脑中如飞驰奔腾的马在狂抬马蹄。
　　扑克牌也在不断的在手中变换。
　　又有一杆忒弥斯的秤出现，孰轻孰重。
　　克莱门汀依靠在墙边，痴痴地笑了。
　　任何人都不要妄想毁掉她的河流，这河流已经不仅仅是她自己建立的了，而是由查尔斯在暗中悉心维护。
　　她懂他。她就是懂他。从不丹的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一生都将要与这个男人抵死纠缠。
　　所以，克莱门汀按下打火机，火苗挪动，又被她熄灭。
　　她扔掉自己的手牌，砸掉忒弥斯的秤，毅然决然的踏进夜色里，犹如踏进波涛汹涌的河流。
　　她要看看，是谁想要过河拆桥，想要杀了她亲爱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