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女》佴我

18、我试图逃走

　　我产生了一个胆大的想法，逃走……

　　在天亮前把行李箱塞进出租车后备箱时，轮子刮过水泥地，发出的声响像像钝刀锯骨。

　　司机问我去哪，我说先出这条街，再出这座城。

　　他透过后视镜看我，眼神里写着“又是个逃债的”，却什么也没问，只按下空车灯，一脚油门。

　　发动机喘了两下，车身猛地前冲，又在十米后骤然刹住——

　　火锅店的红底招牌像从地底钻出来，横在挡风玻璃正中央，霓虹灯管滋啦闪烁，「24h」的「h」缺了下半截，像没闭拢的嘴。

　　司机嘟囔「导航抽风」，低头重输终点。

　　我低头看手机，GPS箭头原地打转，屏幕上的路线被拉成一条螺旋，终点和起点重叠，像被谁把地图折成莫比乌斯环，环的内侧写着：Chapter 18 - 载入中……

　　我拉开车门，自己把箱子拖下来，轮子落地的一秒，霓虹灯管突然全亮，「h」的缺口被补上，光晕在晨雾里晕开，像给天空补了一层廉价口红。

　　出租车司机踩油门离开，车尾气扫过我的脚踝，热里带腥，像煮过头的红油。

　　我抬头，卷帘门升起一半，门槛内站着书梨。

　　白帽衫、运动短裤、裸露的小腿在霓虹里泛着冷白，像从未经过日晒的瓷。

　　她看我，嘴角平直，声音却从门内传来，直接贴在我耳廓：

　　「你写我出来，没写完，就想这样逃走吗？」

　　语调没有起伏，却像把回程票塞进我掌心。

　　我手指一抖，箱子拉杆“咔哒”收回，像自动缴械。

　　我转身就走，鞋底踏在空荡的马路，回声比平时大，像整条街被谁罩进一只玻璃碗。

　　碗壁回荡我的脚步，也回荡心跳。

　　走过便利店，橱窗里映出我的影子，却慢了半拍——我抬左手，它抬右手，像镜面对调。

　　我停，它也停，背脊却多出一道白色影子，帽衫、湿发、平直嘴角。

　　我猛地回头，橱窗外的街道空无一人，只剩影子留在玻璃内侧，与我背对背站立，像被扣进另一层图层。

　　抬手触碰玻璃，指尖传来细微的静电。

　　橱窗里的“我”因此碎成雪花，雪花落地，化成一地细小的黑屑——奥利奥口味的代码残片。

　　我加快脚步，拐进巷子，理论上是背离火锅店的方向，却在第三个路口再次看见那幅霓虹——红底白字，「h」依旧缺下半截，像故意留好的入口。

　　巷口的风带着麻辣味，从我鼻腔灌进肺里，辣得发苦。

　　我弯腰咳，咳到眼泪直流，却听见自己心跳被放大成鼓点，鼓点中央，一行淡灰色字缓缓浮现：

　　「删除线：无，回收站：已清空。」

　　我抬头，巷口墙面上贴着一张A4纸，打印内容正是我昨晚写的大纲：

　　「转折·“主角试图搬离，发现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火锅店门口”。」

　　纸张被晨雾浸湿，边缘卷曲，像被水泡软的指甲。

　　我伸手去撕，纸却先一步脱落，飘到地面，化成一滩浅灰水迹。

　　水迹中央，倒映出书梨的眼睛——没有高光，没有反光，像两口封死的井，井底写着：“继续”。

　　我拖着箱子继续跑，耳边却开始出现细碎的“咔哒”声，像键盘在深夜被谁快速敲击，节奏与我心跳同步。

　　每一下都把街景刷新成更旧的版本：

　　「路灯灯杆掉漆，露出下一层更暗的红；马路裂缝扩大，沥青边缘卷曲，像被高温烤过的巧克力；便利店招牌里的“利”字熄灭，只剩“便”与“店”孤悬，像被删去主语的句子」。

　　我脚步越重，刷新越快，直到箱子轮子突然卡死。

　　猛地回头，轮子被一道从地面突出的裂缝咬住，裂缝里渗出细小水珠，水色呈淡褐，像被稀释的柿子汁，也像被压扁的“编辑唐胤”。

　　正准备弯腰去拔，却听见「咔哒」声停在耳边，随后，一道温热的呼吸贴上来——带着36.7的恒定。

　　我僵住，那呼吸因此钻进耳蜗，直达鼓膜，变成一句极轻的话：

　　「写下去，别停。」

　　猛地转身，书梨就站在我身后，距离近到她的鞋尖抵住我的鞋尖，像两条对齐的CSS边框。

　　她抬手，替我理好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每一次触碰都发出细小的「滋啦」，像触电，也像“保存成功”的提示。

　　「你写我出来，」她重复，声音却比之前低了一度，「还没写完，写到“32”，我才能放你出去。」

　　她说得太轻，像怕惊动尚未生成的未来，却让我胸口炸起一阵冰火。

　　我吼她：“那我就删了你！或者你……杀了我吧！”声音劈叉，像坏掉的扬声器。

　　她却只是伸手，覆盖在我胸口，掌心贴上心跳：「删除键坏了，」她说，「只剩更新。」

　　语调像在陈述已完成的上传，也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我低头，看见自己胸口处的T恤浮现一行淡灰色小字，位置恰好对准心脏：

　　「第18章，完。」

　　字体是我文档默认的宋体，像被谁用光标选中，再按下合并单元格。

　　我伸手去抠，布料却完好无损，灰色渗进纤维，像水印，也像胎记。

　　我抬头，整条街因此暗了一度，霓虹、路灯、晨光，同时熄灭。

　　唯一发光的，是她瞳孔深处的光标，一闪一灭，一闪一灭，像等待我敲下一个字。

　　闭眼，却还是能听见自己声音从喉咙深处浮上来，带着妥协的沙哑：

　　「好，我写，但你得先放我回去。」

　　她点头，手指从我胸口移开，灰色字体因此隐去，却在我手腕内侧留下一个更小的光标——竖线，闪动，像给现实上了锁，也像戴上了一只看不见的电子手环。

　　我转身，拖着坏掉的箱子往回走。

　　火锅店的门在我们靠近时自动升起，霓虹全亮，“h”的缺口被补上，像欢迎，也像验收。

　　跨过门槛，她跟在身后，脚步无声，却让地面浮现一行行淡灰色脚印。

　　脚印间距精准到厘米，与我一一重叠，像给每一步都盖上校对戳。

　　我停下，回头，整条街因此静止——风、光、晨雾，同时按下暂停。

　　她抬眼，嘴角扬起微笑，声音轻得像刚上传成功的提示音：

　　「第18章已锁定，剩余章节请继续更新。」

　　我低头，手腕内侧的光标闪得更快，像催促，也像倒计时。

　　深吸一口气后，把箱子推回角落，然后走向小桌，打开电脑，新建空白页，敲下标题：

　　「我开始怕她。」

　　字刚出现，暂停键因此解除，整条街重新运转——风、光、晨雾，同时生成。

　　我却知道，我再也无法走出这条火锅店门口的“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