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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血雾 ...

  •   宁夕差点没认出那浑身污垢的来人是谁。
      王月娥一见到宁夕,就要冲上来,被贺闻语一柄亮剑拦住了。
      “你们到底给她吃了什么药!她死了!”
      夜半,全身挂满了粘稠黑液、整张脸都斑驳不堪的王月娥撕心裂肺地哭叫着,在寂静中极为突兀,吵醒了村里不少人。
      隔壁王叔也出来了,过来着急地要扶哭倒在泥地上的女儿。
      “等等!”罗川疾声制止,“先别碰她!她身上沾着的血颜色不对!”

      “放开我!罗大夫!你千里迢迢来到这,救过村里这么多人,我敬你称你一声罗大夫,你好好说清楚,你们究竟给她吃了什么药!是出了错还是存心的!这是杀人偿命的事!”

      王月娥被截在地上,已毫不顾忌外形面子。周遭村民疑惑嘈杂的声音一波波涌进来,发生那么大的事,罗川家门口不一会就聚集了将近全村的村民。
      王叔急得不知所措,声声“月娥”插在王月娥咄咄逼问、愈发激昂的控诉里,宛如石沉大海。眼看着贺闻语都快控制不住她了,罗川也转眼不知了去向,宁夕走出来,道:“给杨大娘的药是我制的,我可以担保这药没有问题。”
      少年的声音没有太多的感情,音量不重,却像一泼冷水浇在这片混乱如火之地。
      “你……”王月娥想起他是那位下午还调侃过她的少年,被宁夕镇定得像个局外之人的态势给弄呆了下,不过又很快反应回来,张起牙舞起爪好像就要朝他扑来,“你凭什么担保?原来你就是杀人凶手!”
      也几乎是同时,秦之游的剑出鞘声响彻夜幕。
      整个村子瞬间安静下来。
      宁夕瞧见王月娥畏缩了些,他蹙眉,伸手示意挡在前方、大概率顶着一张凶神恶煞面容的秦之游往旁边靠,再次站出身:“月娥妹妹,请先冷静。你说是我们下午用的药有问题,又凭什么指认是我们?难道杨大娘用药之后再没吃过其他东西?”
      “是!”王月娥恶声应道,瞪着眼,“方才我给她喂粥的时候,她一直吐出来,吐着吐着就开始吐血,然后——”
      “月娥!”
      可是话没说完,人群外一道黑影嚷着挤了进来,是刚刚闪到不知哪里去的罗川。他拿着一个药瓶,异常紧张地说:“你先把这个吃了!快!”
      王月娥盯着地上滚过来的药瓶,表情变得十分古怪。借着月光,宁夕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眶和嘴唇逐渐鲜红,简直就像鲜血抹在上面。
      “罗大夫……”王月娥喉咙沙哑,闷着一种让宁夕直觉不详的情绪,“杨大娘都变成那样了,我怎么可能还会吃你给的药……”
      她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同傍晚时分那个赧然又儿女情长的少女截然不同,浑然像是变了个人,宁夕看得胆战心惊。不远处的罗川也似是有所感,电光火石间,迅速发出一句震耳欲聋的指令,往在场所有人耳朵里冲:“大家快跑远,用衣服埋住所有皮肤!”
      下一刹那,这个夜晚第二声巨响爆裂了。宁夕被秦之游全身捂着跳上了几个屋顶外,他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秦之游却直接把他背过身去:“夕夕,乖,不怕,有我在。”
      “……你要带我去哪?”宁夕感知到秦之游又要携着他往外飞,阴冷问道。
      “回京。”
      这狗奴才,都什么时候了?!
      宁夕气得膝盖狠力一顶秦之游的□□,指尖嵌上他的喉结,冷着索性威胁:
      “秦之游,你把我当猴耍?忘恩负义、禽兽不如的下贱奴才!你给我好好记着,到这后的桩桩件件,我都会一一找你讨回来。松手!”
      秦之游愣怔,第一反应是他都知道了,而后带着惧意地,喘了口气,松开了他,细声呼唤:“夕夕……”
      “低下头去!跪着。”
      身上的束缚这才解开了。宁夕看也不看他,吐出命令,便放远目光往下望去。只是一眼,他心头就落空了似的狠狠一坠。
      罗川的家距离他脚下已有百余米远,但以罗川家为中心,方圆一片的空中竟完全黑红一片!就像是迸发出的血浆沉重地凝滞在半空,铺出了一片极其瘆人的、下滴着发黑液体的血雾。
      村民零零散散地卧在四处,有些跑到了安全范围,也有不少没能走远,还置身于血雾中。
      宁夕脸色惶然苍白,意识到什么,再把目光投到村口那块去,果不其然,村口也铺着一片近似相同的血雾,并看不出来淡上多少。
      宁夕后跌了几步,低声探问一般地呢喃:“王月娥她……”
      “七窍喷血,身子爆碎了。”秦之游低头跪在他腿边,一字一顿添补着他说不出口、也是王月娥生前未说完的话。
      宁夕全身被揪紧了一样地疼,脑中不断回闪过这段日子里有关杨大娘和王月娥的画面。一个满怀生活希冀、就要恢复生育能力的淳朴妇人,一个正值及笄年华尚陷在万千情丝之中的少女,与最亲近的亲友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双双暴毙枉死在这个平平无常的夜里。
      这到底是谁做的?
      宁夕转过头,曲起膝盖去抬秦之游的头。他眯起眼,嘴里的询问还留有颤意:“她们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秦之游抬眼,睫毛眨了下。“想好再说。”宁夕深吸,隔着大腿警告跪在他面前的人。
      秦之游恭敬澄清:“不是我做的。”
      宁夕盯着他的反应半晌,放下了酸涩的腿,有点站不稳。他挨近秦之游,深重的呼吸扑过他脸颊,这一个问题算是翻篇了,又接着骂他:“秦之游,我记得我说过,我没说回京,你便少自作聪明,我的话对你不管用了是吗?”
      秦之游急促否认,又低声下气哄:“不,小少爷,是我们拖在这的时间太久了,京城恐有大变……你是不是担心他们这些人?我一定派人查清楚。先和我回京,我叫人每日送这里的飞书与你,好不好?就听我这一次,夕夕,好不好?”
      宁夕像是看笑话一样注视着秦之游。
      “找人查清楚?找谁?靠你那些只知道杀人的门徒吗?秦之游,你孤身一人跟着李昇,从来不与其他大安人来往,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还有了其他能动用的人?——莫非你是指贺闻语和罗川?”
      含讽的问句接连不断尖刻刺进来,秦之游神情微动,不等开口,宁夕又道,“我不知你迫不及待回去是急着给李昇做狗还是想你府里养的那些宠物们了,反正我不会走。我说了,桩桩件件,我都会找你讨回来,所有你蒙我骗我的事,我也会通通弄清楚!”
      秦之游瞳孔放大,错愕了一瞬。紧接着浓眉紧皱,眸子变深,额间升起了一团宁夕并不陌生的黑气,宁夕闻见,秦之游身上的杀孽气息正在变重,这使他的心脏也随之颤跳。

      “夕夕,”秦之游不动声色地镇定下来了,依旧亲昵地叫他。他双手环住宁夕的腿,自下而上仰视他,用不浓不淡的语气恳切念出世上最好听的情话,“我只给你当狗。”
      顿了下,他好像认为宁夕这突如其来要拉他辩驳过往是非、拉清距离,是由于前半夜的失控,又宛若很卑微地求他,“对不起,夕夕,我以后再也不会像今天这么冲动了,我也不骗你,你想知道什么?想要什么?我全听你的,全都给你,是我狼心狗肺、没脸没皮,你……别这样,别不要我。”咬重字求着,又抓住宁夕垂下的手,往自己脸上扇,“你打我吧,想怎么撒气就怎么撒,我就求你别不要我。”
      那么卑微,那么低贱,看起来可真像一条狗向主人表白忠心的场面。宁夕却不为所动,冷笑,压低音道:“你也看到了吧,一条人命,王月娥就再也不肯相信罗川了;秦之游,你我之间背了多少条人命,我又该怎么信你?”
      “过去是我昏了头脑,日日被你哄着玩,你说什么我都信了,难不成,你真盼我傻一辈子好跟着你?你把我也当养在你府里供你亵玩的宠物?!”

      “夕夕!”秦之游大力抱住了宁夕,颤抖着,“不要这么说,你怎么会和……我真的没有。”
      宁夕撒开他的手:“你闭嘴!起来,带我下去。”

      宁夕见过秦之游很多暴怒的时刻。
      见惯的是他随后剑起血溅,人头落地。在先前很长一段时间,大约有一两年,秦之游府邸的正堂前,常年落满血迹,几乎能形成一洼亘久的殷红池塘。
      那时秦之游杀气最重能重到几里外还可以嗅见,有几次宫里拖久了,回来的路上,宁夕坐在马车里被袭来的杀气撞得晕乎,他从没想过一个人能承载这么浓烈的血腥与杀心。
      秦之游一直不知道他可以闻到他的杀气,当然,这世上也很难有人相信一个人可以闻到另一个人身上的杀气。
      后来,宁夕与李疏越走越近,秦之游自己也平息了一些对暴怒杀人的热情,堂前终于不再出现新鲜的血液,那洼血池看似成为旧日罪恶的遗迹,但宁夕明白,秦之游不可能甘心于此。
      宁夕能看见的秦之游的暴怒,变得在自己面前愈发明显频繁。他总能轻而易举讲出激怒他的话,每每在这个时候,宁夕就可以目睹秦之游因为他而与自己的杀气怒火挣扎。
      秦之游不敢把他怎么样。这是宁夕最自信的事情,这种时候也变成了他自觉最能把握住秦之游的时分。

      罗川把大部分村民转移到了自己空旷的医馆,但仍有少部分村民还无处着落。
      “我猜想,杨大娘体内有一种烈性极强的毒,这种毒渗进她血液,促使她的血转化为毒血,等到一定程度,她便会七窍喷血,躯体爆裂。毒血喷出,通过直接接触传染他人,若不早做好干预,等真正传染开那便是切实的死伤无数,血染大地。”
      上下都裹得严实的罗川凝重地和宁夕说,“月娥便是直接接触的毒血太多,当场毙命。现在毒血血雾太大,过楼村已经不能住人,我在检查每个人的接触程度,严重的单独安置在山上,不那么严重的和没接触到的就打算安置在医馆和后楼村。这事不是小事,稍有不慎就会没命,宁公子可考虑好真的要帮忙?”
      罗川问这话,眼睛却长在秦之游身上,郑重问道。
      宁夕自领会罗川是秦之游的人后,料到罗川一定希望秦之游不要掺和进这种危险的事里来,兴许他也觉得秦之游不如早日回京好。
      一开始宁夕也想让秦之游早点回京复命,那样李疏就暂时不会有危险。可如今,杨大娘生前最后吃的是他给的毒,他势必要查清究竟是什么害的她们。而且秦之游在京城太神秘封闭,在此地却有不少足以勘破的突破口,宁夕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我想好了。”宁夕假装忽视罗川的目光,回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罗大哥尽管提,你救过我和我侍仆的命,帮助你是应当的。另外,我还有一个请求,届时罗大哥去验杨大娘和月娥妹妹的尸首时,能否带上我们?我……想亲眼看看她们。”
      罗川没有立刻答应,看到秦之游轻轻点头后,他才和宁夕说“好”,宁夕对这副三个人都佯装的画面感到滑稽。

      贺闻语去护送了接触严重的村民上山至几处不大用的木屋,宁夕便去帮忙安置在后楼村的村民。
      虽然临时借住后楼村的村民都是没有接触到毒血的,但罗川还是叮嘱每个人都要服用清毒的药,防患于未然。宁夕把清毒药整整齐齐地送到,期间许多过楼村、后楼村的村民来问情况,宁夕夸张了一点罗川的救助,让他们安心。后楼村离过楼村近,过楼村的剧变传得很快,幸亏后楼村村民热情仗义,接纳得也很快。
      安置好最后一家村民,一个男子叫住了宁夕。这家原住户是个屠户,姓郑,宁夕看着眼前慌乱焦灼的清瘦男子,内里一咯噔。
      “公子请留步,鄙人有一事相求。”男子赶忙作了一揖。
      “你说吧。”宁夕道。
      “鄙人看公子比较知晓今夜内情,特来询问一事,若有打扰还望海涵。公子今夜是否见着一位名为‘王月娥’的女子?是菜贩王家次女,年芳十六,身形纤瘦,眉若柳叶,眼若明星,她家大娘这段日子病了,她一直在近身照顾,鄙人有数日未见她,本与她约好今夜村口柳树下相见,却迟迟不见她来,担心她也被感染了……抱歉,鄙人太久没见心上人,些许焦急,话密了些,望公子谅解。”
      ……原来他还不知道。
      宁夕垂眼,上前一步,直言:“郑公子,请做好心理准备。”说完,郑泽的焦躁肉见可见地幻化成了惊恐,宁夕才道:“她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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