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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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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之茴是被臭醒的。
纵然她头痛欲裂,酷似要炸开一样,终归不敌那臭气熏天的泥滩味,比起那种死水沟里腐烂了的鱼,十年从未洗过的灰甲脚更要臭得离谱。
“呕呕呕......!”
营之茴从泥地里爬起,面色扭曲得不成样子,捏着鼻子强忍胃部不适,扶着一旁柱子就狂吐。
可惜她腹内无物,不然定要呕得五脏六腑翻腾......欸等等!不对,晌午时分,她不是大快朵颐了一番么?怎会腹中空空?
察觉到不对劲,营之茴抬头间一群马屁股正怼着自己的脸,然后放了个屁......
噗嗤!
哗啦哗啦......
鸭屎绿的液体从马□□里不由分说地流了出来,伴随着那股熟悉的臭味,营之茴眼皮子跳得厉害。
怎么回事?她不是正在后东山上挖黑蔘,打算熬汤给盲母补补身体的吗?自己怎会在西北方的马牧场内醒来?
“还做了一场骇人的梦。”
——梦到裔云哥竟把她杀了。
西北的马牧场,在整个昊天一族部落里,是最为偏僻的地方。
营之茴吃力地扶着脑袋,稳住有点虚脱的身子。不知是否烈日当空,晒得人迷糊,魇梦中的人脸早已模糊不清了,唯独裔云哥的嗓子似魔音一样在她的脑壳里萦绕。
“必定是昨日有人下毒了。”
营之茴眸色一沉,白葱般的指尖碰到了腰间的水壶,水的重量并没有变化,可她没这个胆量饮。
能令她昏迷一天一夜,秋荷夫人为了让其子营曜登上昊天族少主之位,还真是好手段,难怪昨日午膳准备得格外丰富。
昊天族人擅药膳,幸好她从小尝遍百草,才有了能够抵抗部份毒素的身体,要不她肯定得昏迷个十天八日。
营之茴正欲寻马驰归看母亲,忽闻斜后松林间,落叶簌簌有声。
她眼神瞬即幽深,探手抚向腰间匕首,倏忽转身,反手掷出,一气呵成!
一柄玲珑匕首,竟携重重煞气,疾射而至,势如破竹,倘非来者同样也是练家子,反应迅捷,定会被匕首捅出一个窟窿!
“害,你这丫头自从假扮男人之后,当真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脾气怎那么臭的呢?你明知是我居然还想谋害......你、你身上怎么都是屎啊?!”
只见那少年滚鞍下马,身形略显狼藉。然此窘态不掩其硬朗如刀刻的五官,意气风发的挺拔身躯,说是世间美男子也毫不过分。
但当他见营之茴一身玄黑劲装,满是粪便,吓得霎时顿住脚步,表情崩裂,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她。
营之茴懒得听裔云埋怨,眉头微蹙,“你怎会在此地?”
虽然梦只不过是梦,理应不该当真,但裔云这时出现在这里,着实也太奇怪了吧?
岂料裔云差点跳起,气急败坏地道:“这话我问你才对吧?嗯?太阳都日上三竿了,你还在这里跟一堆马粪玩在一起,是断定今天的祭神节自己一定是稳当当的族少主,未来的昊天族王了吧?”
“族王不敢当。”营之茴心虚地摸鼻子,幽幽地回。
毕竟有秋荷夫人这搞屎棍从中作梗,又妖言惑众,深得父王喜爱,就算她是嫡出的又如何?
可怜她母后当年为了救父王瞎了眼,父王感激涕零,美其名曰地安排她在偏殿养病,怎知这男人转眼间与另一貌美女子卿卿我我,一年内诞下了龙凤胎。
这就是她十多年来,为何要女扮男装的原因。
否则她连争夺族少主,也没资格。
当然成为男儿身,就须牺牲许多。
比如营曜之妹,营菁,身为三人之中唯一女性,就能轻而易举地继任昊天族神女,学习掌握舞雩,以求甘霖,是比族少主更为高贵的身份。
可营之茴对神女之称满不在乎,她只要王位。
“现在何时?”
营之茴一想到母亲这些年来被他们害得不浅,在偏殿备受冷落,五指攥紧,势必在今日把族少主荣耀夺来。
“还何时?都开场跳舞了哩!你再不去,待会儿就让营菁那婊子抢足风头,准备祈雨......”裔云急道。
话未毕,但见玄影掠目而过,径自腾身,稳落鞍马。
“借你马一用!”
只听一声清叱,少女之音竟作金石声,壮志凌云,其姿翩若惊鸿。待马蹄高高扬起,踪影俱无,只余一缕莫测之风,诚如其人之飘忽难测。
裔云愕然了许久,怔怔盯着那渐渐消失的丽影。
除了营之茴的母亲以外,身为偌大昊天族中唯一知晓她女子身份的人,裔云已经许多年没有听见她的女声了。
“欸等等,那我马呢?难不成我走回去吗?”裔云这才反应过来,气得半死。
他现在也看出来了,这死丫头恐怕是想来这儿挑匹好马,结果这些马不知吃错了什么东西,竟通通腹泻,这才看上他那匹骏马。
死丫头天天不长点心,脑袋也不知道什么做的!
裔云心底暗骂了一句,这才急急去找仆夫借马。
......
风恬日朗,云气轻匀如绡,飘渺不定。雩坛高耸,坛下已聚人众,静待祭坛开始。
忽闻鼓声三敲,数十名歌姬翩跹而至,随乐起舞,花容月貌,却还是不及被众歌姬簇拥在中央的昊天族神女营菁。
营菁神女之韵,容光灼若朝霞,身穿赭红短衣,腰系渐变靛蓝蜡染长裙,踝足缚着三匝银链,套着雕花银箍。随着沉闷的鼓声,营菁樱唇紧抿朝天缓缓擎起双臂,开始舞旋,足上的铜铃之声由疏至密,悦耳动听。
与此同时,在一旁作陪衬的歌姬手摇摇铃,身影交错,迷人曲线的小蛮腰把坛下的众人勾得神魂颠倒,六神无主,恐魂魄都丢了也浑然不觉。
“哇!这......这迷人的小蛮腰......”
“好!好!”
“妙啊!”
宴至酣处,笙歌鼎沸热闹非凡,有族老看得入神时,双眼恰似黄鼠狼偷到了鸡一样并发出青光,鼻血喷出,急忙用宽袖遮挡窘态。
只是......
昊天族的族老权臣全都聚于此席,并不是闲得没事看美艳歌姬扭来扭去,而是为未来的昊天族王作见证。
“怎么不见洄殿下?”
“这么重要的日子,他竟然不守约?”
底下的一群族老交头接耳,摄摄私语,可大家都敢怒不敢言。
唯独那位族老中权力滔天,拥有最高话语权的伊木宕义愤填膺,一拍桌面,连桌上酒杯也震上三震。
“大地干旱,川泽尽涸,山下的诸大小国早已吃不消,包括称霸中原的南嵨更是连月缺水,官仓虽有余粟,亦如杯水车薪。”
“我们幸得营菁神女灵力通天,舞雩求雨,这才免于灾祸,但为何洄殿下迟迟不现身,是想惹怒神明,置整个昊天一族于水深火热之中吗?!”
伊木宕言之有理,掷地有声,其余族老们只得偷偷观望。
坐席尽头,栩栩如生的虎椅之上坐着一位魁武男人。此人器宇轩昂,气质不凡,乃是族中龙首,昊天族族王。
营瑞渊日角龙颜,不怒自威,虽不发一语,但瞳仁深处却暴露了他的不耐烦。
落针可闻的宴厅里蕴含一股躁动不安,又安静得出奇的气息,就连坛上的歌姬也吓得不敢动,只有营菁拖着裙尾,施施然地回到坐席上。
看出气氛不对,一旁的秋荷夫人恰恰此时整个人柔若无骨地倒在营瑞渊结实的胸膛上,嗓子娇滴滴得似是能挤得出水来。
“王~”
“我相信洄儿是为今日的弱冠之礼做足万全准备,是以稍迟了些。王不必动气,来,啊,张开嘴,尝尝这颗葡萄......”
秋荷夫人虽过半百,风韵犹存。
她在营瑞渊怀里找到舒服的位置后,纤长的睫毛像只蝴蝶扑翼,迷得营瑞渊春心荡漾。
“还是夫人知得我心也。”
营瑞渊龙颜大悦,张大嘴巴,正想把秋荷夫人的绿葡萄连同白玉般的手指一同含在嘴里时......
“哈哈哈哈!父王好兴致,什么时候也为儿臣找一位貌美女郎啊?”
一阵急风掠起,爽朗笑音与马蹄裹夹其中,吓得营瑞渊赶紧抽回了身,正襟危坐。
营之茴把马直驶宴内,弄得满天飞尘,浊沙入眼,那些嚼舌根的族老们通通双眼刺痛,更甚者连嘴巴也有污泥。
“伊长老好一番说辞委罪于人啊!”
营之茴倒也没有生气,居 高临下地盯着伊木宕,笑意盈盈的。
“就算有神女求雨,自己却与一群长老在这里吃喝听曲,好不快活,竟把如此庄严的雩祭弄成载歌载舞的宴会,对神明不敬。”
“你,难道不怕遭天谴吗?”
话音刚落,只闻清脆的一声刀出鞘,营之茴飞身跃起,竟从伊木宕的腰侧取出他一向视如珍宝的宝剑,又从伊木宕身旁另一位族老身上夺过了他的红衣大氅,犹似轻燕飞身擅台。
“昊天族以战力为荣,族少主之位向来能者居之。就算我没法坐上族少主之位,还能轮不到你一个老掉牙的东西呢。”营之茴笑得危险极了。
她特意把嗓子压得低沉,属于年少血气方刚的嗓音渗透了宴厅内的每一个角落。
“谁人不服?来战!”
舞台之人威风凛凛,少年郎束在脑袋后的发尾随风飘扬,竟然一时间把四周那些搔首弄姿的庸脂俗粉比了下去。
秋荷夫人霎时脸色碎裂。
手上未能喂进王口里的绿葡萄,被她捏成碎渣。
谁知还真的有人迎战。
“我不服!我要求开启生死战台。”
全席哗然。
身穿华服,腰配金玉的俊美男子乃是营瑞渊唯二子其一的幼子,与营之茴更是同父异母,从小群星捧月,备受宠爱。
此刻他面带怒色,一跃上台。
当坛台成了擂台,原本在舞袖的莺莺燕燕,霎时间争先恐后地散出舞台。
生死战一旦开始便不可停止,直至出现死亡。胜者可以在族老们的见证下,提出一个要求。
“正如你所讲,族少主之位能者居之,要是我战败了你,你......让位!”
营曜直指营之茴的鼻子破口大骂,随即想到了什么,俊美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恶毒,“且喊我一声爹。”
“曜儿。”秋荷夫人又惊又愠,“不得无礼,下来。”
营菁则是轻晃觞杯,垂下眼眸小酌一口,对自己亲哥的冲动行为,恍若事不关己。
她贵为昊天族神女,怎么可能跟一群臭男人打打杀杀呢?
“呵哈哈哈......”这一一出戏演得还真是相当妙呀,营之茴都实在快忍不住为他们拍手鼓掌了。
她未来得及找他们好好算帐,一个二个都在这里等着她了?
“阿洄,当心!”当裔云赶到之时,事情已经变得覆水难收。
“营之洄,给老子拔剑!别怪老子没提醒你。”
营曜剑法凌厉,咄咄逼人,转眼来到营之茴的跟前,劈头就斩!
营之茴险险避开,营曜的刀尖在她鼻尖上方一寸划过。
但她来不及思考了,因为营曜的第二剑又再来度往她的心窝间捅来。
铮铮!
两剑相交,击出火花。
营曜手劲大,剑如千斤重。营之茴虽接住了挥来的剑,但额角冷汗渗出,面色难看,手臂隐隐发抖。
“你此刻一定浑身无力,手臂软绵吧?怎么样,马牧场的粪味好闻吗?”营曜生得一副桃花入骨相,一双凤目深处却藏着淬毒的针,卑鄙又险恶。
营曜一想到营之洄即将死在自己刀下,他心头就无比欢快,就连营之洄身上令人作呕的马粪气味也可以忽略不计。
“营曜啊......”
“你平时打不过我,怎么连耍阴招时也打不过我?”
岂料营之茴脸上的痛苦面具蓦地褪去,眸里冒出了寒光,嘴边的甜笑令人刺眼。
营曜愕然住了,“什么......!”
手腕被陡然一股巨力踢飞,只可惜营之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又一腿踢在他的胸膛上,下了杀心!
营曜顿时似断线了的纸筝飞出,跌落石级旁,令人胆颤心惊的碎骨脆声传入在座的每一个人耳里。
营曜脸色惨白,半只右手几乎要残废,满目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握剑的虎口,渗出了骇人的鲜血。
“......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
营曜双眼瞪大,口吐鲜血。比起右手残废,更令他接受不了的,是这个该天杀的营之洄居然在中毒之后,武力值还如此之强。
自己向来要星星要月亮,父王母亲皆取之,怎么唯独这个眼中针怎么打也打不死,盲了他母亲还光芒四射!
难不成自己一辈子......都要活在他的阴影之下吗?
他好不甘心!
营曜眼里遍布血丝,咬牙切齿。
“......王!”秋荷夫人从席上猛然站起,用求助般的眼神望向营瑞渊。
营瑞渊同样爱子心切,心急如焚,却碍于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破坏昊天族千年规矩,于是向一群族老们使眼神,赶紧让他们想办法。
营之茴自然是看出了营曜眼中的不服。不过她也不着急,此刻在生死战台上,他不服也得服。
营曜必死无疑。
头一回,营曜眼眸流露出惊惶恐惧,倒影的并不是营之茴羸弱的身影,而是恶魔挥刀斩下的绝情冷酷。
“报!南嵨使者到来!”
紧接着,营之茴眼前的景色变得模糊起来。她看见一群浩浩荡荡的人群簇拥着中央那个服饰异样的南嵨使者,使者鼻孔朝天,手里拎着一卷羊皮,不知在宣读什么,四周的人神色恐惧,包括她的父王亦是如此......
比起他们的江山,没人在乎营曜的死活。
耳边嗡嗡嗡得令人烦躁,双眼渐渐失明,手脚无力,营之茴知道这是毒素发作了。
叮咚。
营之茴竟放下了杀人的剑,对着营曜扯开一抹触目惊心的微笑。
“营曜啊......”
“你我同样也是可怜人。”
她迷迷糊糊地道,没看见倒下的那一刻,营曜望她的眼神,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