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仰春》泪潭Y

5、第五章

　　“这不是那个服务员吗？她怎么在这啊？”

　　庭鹭早上睁开眼时，这句话比腿上的疼痛更先唤醒她的知觉。昨晚庭鹤牵着她离开时，段熙夸张的上下扫视她好几圈，好像她是哪里袭来的瘟疫一样。随后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其实是句实话，也没什么侮辱性。但庭鹭一下子觉得非常羞耻，感觉自己不配与她们站在一起说话玩笑，只想赶快遁地三尺离开那……她现下刚起床，脑子空茫茫的，身子也懒得动，四周简直静的可怕。

　　庭鹭随手打开电视，机械的调着台，老电视机里的声音伴着电流声传来，现在正播着她儿时最喜欢的动画片。电视里的章鱼正呜呜大哭着：“我没有什么游艇也没有飞机，我只是为了让你吃惊。这恐怖的悲哀的事实是——我也是收银员！”

　　庭鹭只是刚刚步入社会的年轻人，对于她而言，金钱只是冰冷的数字或是未来待慢慢实现的目标，她从不羡慕或是试图和同龄人比较这些，但她们待人接物的本事教养，和从小耳濡目染的远见卓识，无一不会刺痛她的敏感自卑的心。她是贫穷的乡村里生长出的蒲苇，带着全家沉重的期望，用尽全力，也只是从井里爬到了陆地上，算是第一次睁眼看见这个世界。她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打转，她不知道有什么康庄大道能走，有什么事情做了就无法回头，她也不知道一份学历的重量到底有多重，够不够她改变人生。

　　电话响起，庭鹭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庭鹤打来的，昨晚她身体又疼又累，打了止痛针终于消停下来，又昏昏沉沉地想睡，庭鹤送她回到家，又忙前忙后的照顾，替她发消息请了长假。她都不知道庭鹤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这一晚又睡了多久。

　　“庭鹭，你快看新闻。”

　　庭鹭不明所以，打开新闻软件，发现昨晚的事情被人拍下上传到网络，这会儿上了本地热搜。大家有担心伤者的；有质疑主办方的；还有怪大人不拉住孩子的；不过大部分评论是在赞扬庭鹭的行为的。

　　“怎么样？你火了唉！现在的讨论度越来越高了。你可以拍视频做账号去网上认领，说不定能当网红哟～”

　　庭鹭只顾着翻看网上的照片里有没有拍到自己的正脸，发现没有，才松了口气。

　　“当见义勇为的网红考试能加分吗？”

　　庭鹤静默了一下说应该不能。她原本也知道庭鹭有些内向，可能不会愿意抛头露面，只是想来找她逗逗闷子，怕她旧伤里新添郁闷。

　　庭鹭哼唧着重新躺下了。有庭鹤三五不时地在她身边叽喳，庭鹭这几天也不觉得孤单，手臂的伤很快就结痂了，她再也待不住，想着出去走走。

　　换好衣服锁门，庭鹭下意识的摸了摸外套口袋，掏出一大堆揉皱的缴费单，还有一张硬质的卡片，她定睛一看，是庭鹤的校园卡，庭鹭早忘记了，庭鹤也没提起过这事，不知道她这几天出入校门是借了谁的卡，还是忙的没发现这档子事。

　　庭鹤收到庭鹭消息的时候，已经投身在下一次表演排练的浪潮里了，当她得知庭鹭要来找她送校园卡，第一反应是拒绝，后又想着她出来走动走动也好，说不定有利于身心恢复，也就没有坚持。

　　视线忽然被挡住，赵弄林双手捧着自己的手机贱兮兮地奉上，庭鹤一把推开他，他也不恼，来向她讨庭鹭的联系方式。

　　“好妈妈，你之前和我提她，后面又介绍我们认识，你不是想成就一对好姻缘嘛？”

　　庭鹤气的脸都有点狰狞了，她怎么能想到赵弄林能把两天的事联系到一起，她的少女心事变成了他的少男心事，从前怎么没觉得他这么烦人呢？

　　呸，不要脸！

　　“这位朋友，你误会了。我真的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啊！一切只是个巧合而已，缘份不到，你最好不要强求哈。”庭鹤一边和他假客气，一边悄悄平移让自己离他远点。

　　庭鹭是自己刷卡进的校园，她到排练厅的时候，台下只有赵弄林一个闲人。赵弄林看见她，很优雅的走过来扶她，顺势坐在庭鹭旁边。

　　庭鹭心里没什么防备，自从上次庭鹤贬损了他几句，赵弄林的身影就在庭鹭心里一淡再淡，很快就要连影儿都不见了。

　　“你们这次演什么剧目呀？”

　　“这次是原创剧，喏，给你看看。”赵弄林把剧本递给庭鹭，把自己的角色指给她看。“我演的这个。”

　　“又演傻子啊？”庭鹭顺着赵的手指方向看到他的人物小传，上面赫然写着这两个字。

　　“演傻子是很考验演技的，我来给你讲。”赵弄林给庭鹭讲演傻子的十种技巧，庭鹭听的出来，他在尽量用她能听得懂的方式讲解，比如天生失智的人怎么演，受刺激精神不正常的人怎么演，生活自理但很笨的人怎么演，装疯卖傻的人又怎么演。庭鹭被频频逗笑，赵弄林问庭鹭要微信的时候，庭鹭一丝犹豫都没有，她愿意去接近一切能让她更融入庭鹤生活圈子的人。两人聊的投机，都没注意身边的变化。

　　一道声音凉凉地响起：“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赵弄林你是来排练的还是来玩的？”

　　庭鹭这时才看见庭鹤，她莫名的有些心虚，讪讪地收起笑容。赵弄林被庭鹤赶到台上去了，他走的时候还挺矜持地冲庭鹭点了点头，庭鹤见他这副装样就想抽他，面上却不能显，只好沉默地目送他远走。

　　“你恢复的怎么样啦？好几天没去看你了。”

　　排练厅的椅子是礼堂用的那种联排椅，只是没有扶手，少了些高级感。庭鹤几乎要坐在她和庭鹭椅子的中间的空隙上，比刚刚赵弄林位置近的多，和庭鹭贴着脸讲话。

　　“还好，我感觉比医生说的情况要好的多，说不定再过一周就能去上班了。”

　　庭鹤皱了皱眉，“不用那么着急上班吧，还是好好养一养比较好，万一留下后遗症了怎么办。”

　　“不用吧，好不好的我自己也有感知啊，而且我也得为生活打算。”庭鹭眉间染上愁色，她脑子里计算了无数遍自己卡里余额到底还够支撑多久，若是周转不开该找谁借钱。这神情落入庭鹤眼里，庭鹤若有所思，安慰她不用担心工作的事，车到山前必有路。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庭鹭要离开的时候庭鹤要去送她，庭鹭坚持不要，还举着拐给庭鹤展示了她惊人的弹跳力，庭鹤已经说不上第几次被庭鹭惊到了，只得作罢。庭鹭下电梯后才猛然发觉今天的正事没做，校园卡还好端端的揣在她兜里，她打电话给庭鹤，庭鹤说自己现在刷手机也可以去学校，校园卡没有大用，可以留在她那，不必太在意。

　　到家后先把小猫的饭碗水碗添好，庭鹭才重重躺回床上。她不是不想让庭鹤送她，只是庭鹤课业繁忙，自己不想麻烦了她，况且被送回家势必要请人上来坐坐，庭鹭伤病在身，屋子已经好几天没有打理，怕给庭鹤留下不好的印象。她也封闭惯了，从没有人到她的小破屋里来看过，上次庭鹤送她回家已是破例，她心里抗拒着这种“破例”。

　　如此又过了几天，庭鹤不知是怎么了，非要包揽下庭鹭午间和晚间的餐食，说是研究了一套食谱，坚持吃下去有利伤口恢复，而且自己家本来也要做饭，顺便带上她一份，营养又便宜。庭鹭推脱不过便答应下来。于是庭鹤父母家的保姆被借走，每天中午和晚上各送两份餐到学校，再由庭鹤闪送一份给庭鹭，她对父母称是自己吃食堂得了胃病，外卖不见得能好到哪去，因此她父母也没什么抱怨。她还加了钱叮嘱外卖小哥别催屋里的女孩开门，一律放在门口就好。庭鹭全然不知道这份餐的迂回，她虽不心安理得，但也确实没有触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警报。庭鹤在她生活里的比重越来越大，她深觉幸运，身体疼痛也甘之如饴。

　　一个下雨的清晨，庭鹭迫切的和单位沟通尽快复工的事宜，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去复查，并且一想到钱包空空就实在躺不下去，每天坐立难安不如回去工作，她已经和依依商量好尽量留在前台，不会让客人看见她的伤腿。庭鹭自觉一切都安排的妥当，她是一颗柔韧的蒲苇，这点小困难肯定很快就过得去。通话刚挂断，后台就显示出三个陌生的未接来电，同时还有庭鹤的微信消息，提醒她不要错过电话，说不定有好事。庭鹭疑惑的回拨电话，是当天商业街的活动主办方打来的。

　　主办方对于这次意外伤害向她致歉，并承诺承担庭鹭受伤治疗的一切费用，另有赔偿金3万元。庭鹭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她的难题就这样顷刻间解决了，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简直身心都要飘飘然起来。又想起庭鹤方才的提醒，明白这一切少不了她的助力，庭鹭开心又感动，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她给庭鹤打去电话，庭鹤完全是一副了然的样子，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庭鹭能感受到庭鹤在话筒那侧含笑听她说话，庭鹭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庭鹤就耐心的等着，良久，庭鹭终于平静下来。

　　“喂…你还在听吗？”

　　“嗯。”庭鹤说话的声音很轻“你开心，我就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