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能对对碰》春木叹

6、鬼市街（五）

　　不管怎么样，日子还得凑合过，任务还得硬着头皮做。

　　接下来的一天半，小队几人轮流蹲守在街口，每回来一个鬼魂就抓起来一个，捆好带到院子里。
　　当C-021完成最后一次清点，确认最后一个外逃的鬼魂已被缉回时，院子里已经几乎站不下人了。
　　“齐了？”苏流靠在门框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C-021点点头：“一个不差，都在这了。”

　　这些被捆到一起的鬼齐齐看向苏流。
　　苏流站直身体，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她环视众鬼，目光沉静，仿佛在进行某种郑重的宣告。然后，她清晰地开口：
　　“走吧，我们进去睡一觉。”
　　众鬼：“？？？”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真是的……连着一天半蹲在街口吹风，骨头都快散架了……”
　　她的脚步声渐远，留下一院子面面相觑、CPU快要烧掉的鬼魂。它们有限的脑容量，实在无法处理“大动干戈抓我们回来就为了通知睡觉”这个信息。

　　屋内几人围坐在地上，苏流走进门找了个宽敞的地方就躺下了。

　　“老大……”莱西哭丧着脸，蹲在她旁边，“这、这就要睡了？任务……任务怎么办啊？”
　　“困了就要睡啊，不然呢？”
　　“可完不成任务我们怎么出去？”
　　“不知道，”她翻了个身，背对他，“你有办法？”
　　“……没有。”
　　“那不就得了，快睡吧，这几天都辛苦了。”苏流翻了个身，挥挥手表示别来烦她。

　　莱西真的要哭出来了。他求助似的看向这几天已经混熟了的奥罗拉，“奥若姐……任务失败，我们会怎么样？”
　　奥罗拉正活动着酸痛的肩颈，用轻松地语气回答：“不怎么样。任务失败，就永远留在这里咯。”她说着，也顺势在苏流左手边躺下。
　　莱西更想哭了。
　　他还这么年轻，身世之谜还未解开，璀璨的异能生涯才刚刚启航，难道就要终结在这个诡异的鬼市里？

　　“别太焦虑，车到山前必有路。”C-021也拍拍他的肩，躺在苏流左手边。
　　莱西环顾四周，绝望地发现还站着的除了他自己，就只有被看管着的大法师和那个女鬼了。而姜羡舟，早已无声无息地占据了苏流右手边的位置，闭目养神。
　　那他也躺下吧。

　　怎么可能睡得着！
　　翻来覆去的莱西胸口堵着一股郁闷，只能狠狠吐了一口气。
　　“别难受了。”奥罗拉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我想到办法了。”
　　莱西一骨碌坐了起来：“什么办法？”
　　假寐的众人都睁开了眼。

　　奥罗拉依旧躺着，眼睛盯着已经有些腐朽的天花板，缓缓说道：“我们之前钻牛角尖了，不是说因为执念太深才投不了胎吗？完成执念是消除执念，那忘记执念也算是消除执念啊。”
　　“怎么忘啊……这群老鬼失忆了都忘不掉执念。”莱西觉得这个办法想了跟没想一样。

　　“不用彻底忘掉，只要一瞬间，一瞬间就好了。”C-021转头看向大法师，“如果能让他们在一瞬间忘掉执念，你能立刻送他们投胎吗？”
　　大法师一直垂着头，此刻猛地抬起，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随即又被失望取代：“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但我找不到那条通道了。必须把他们送进通道才能进到冥河入口。”

　　“通道的问题我来解决。”苏流看向大法师，白色的瞳孔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凉意 “空间裂缝会变换位置，你找不到是正常的。我有办法能让那条通道现身并且暂时稳定，你只要配合我在那一瞬间完成投胎就好。”
　　“所有人必须在同一瞬间忘记执念丢回去。”姜羡舟开口，“阿流撑不住第二次。”

　　大法师咬着牙，身体微微颤抖。他明白这大概是他唯一一次帮这条街里的鬼逃离的机会，无论多难都必须要做到。
　　深吸几口气，他好像要把所以疑虑都吐出去。他点点头：“我做得到。”

　　“那该怎么做到……让这么多人在同一时间忘记执念。”
　　“情绪。”奥罗拉终于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子里那些麻木的鬼影，“人在被极其强烈的、突如其来的情绪冲击时，会短暂地忘记一切，被情绪完全占据。”

　　情绪……
　　苏流若有所思，目光转向床边那个依旧紧抱着照片、眼神空洞的女鬼。
　　这些鬼干涸的情绪，好像只被一种东西牵扯……
　　执念吗？不对，用执念让它们忘记执念，不可能。
　　那该怎么办？
　　把执念毁掉吧。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掠过脑海，苏流转头看向姜羡舟。一个眼神，双方心领神会，同时起身飞奔上楼。
　　他们很轻松地就打开了二楼的每一扇门——这里的住户都是遵守规则的好孩子，完全不需要门锁这种东西。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取走桌上那张照片。

　　在搜刮某个房间时，姜羡舟的动作忽然顿住。他站在门口，回头望向房间里那个静静坐在床边、眼神涣散的中年男人。
　　那是一个人，是被“借运”困在这里的“替死鬼”。
　　他在原世界的恋爱小说里可能只是个没有名字的NPC，但他也曾有自己的生活、爱人与梦想。
　　如今他被永远困在这里，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可能也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只剩一具被遗忘的空壳。

　　“他们怎么办？”姜羡舟的声音很轻。
　　苏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读懂了他在想什么。她抿了抿唇：“一会回去，先问问大法师有没有什么办法把他们送回去吧。”

　　几人很快就搜完了所有房间，一人拎着一大堆照片回了一楼。
　　大法师看清他们拿回来的是什么之后，眼神逐渐变得震惊。反对的话刚要说出口，又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他比谁都清楚，与其再拖下去，不如破釜沉舟，放手一搏。
　　这是目前破局的唯一可能。

　　“大法师！”她在窗口纵身一跃，跳到大法师面前，“问你个事，你知道怎么解除‘借运’吗？”
　　“解除？”
　　“对啊。”她指了指天花板，“楼上那些人，总不能留在这吧。”
　　“噢……噢……不用特意解除的。一旦‘借运’的鬼魂成功进入轮回，窃取的命格会自动归位的。”
　　“嗯……”苏流点点头，“他们的记忆也会恢复对吧。”
　　“会的。”

　　“我们去把街上剩下的鬼也‘请’回来吧！”苏流对奥罗拉说，“就在院门口那块空地上干，地方大。”
　　想了想，她又说：“我和阿羡去吧，你把楼上的‘替死鬼’也都捆着扔在外面……方便他们到时候跑回家。”

　　又过了小半天，等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已是近黄昏。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给这座诡异的院落披上了一层悲壮而温暖的色彩。
　　所有鬼被绳索连着围成一个圆，苏流几人站在中间，颇有几分幼儿园排排坐的味道。
　　大法师扶着老道士走进来，对苏流点点头：“准备好了。”
　　苏流回以一个了然的眼神。

　　几人拿出袋子里的照片，一张一张跟在场的鬼对应上，每个鬼都拿到了属于自己的执念照片。
　　它们的眼神一瞬间又恢复清明。但也只是一瞬间，片刻后便变得依旧空洞麻木，夹杂了许多各不相同的，浓烈的情绪。
　　眷恋、痛苦、追忆、遗憾……复杂难言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
　　那些它们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从脑海的最深处溢出，再从眼眶流下。

　　苏流观察着众鬼的表情，好像一名导演在确定演员是否都已经入戏。她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每个照片都找到了正确的主人，现在该还给我了。”
　　她话音未落，鬼魂手中的照片像被风卷走一样就到了苏流手里，可怜的鬼们还保持着拿着照片的姿势。
　　“回忆也都回忆完了，该放下了。”她轻声说。

　　一张张照片被丢在鬼们围城的圆圈中间，姜羡舟指尖团起黑雾，点燃了一张符纸。
　　符纸被丢在照片里，腾地一下燃起大火。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那些承载着悲欢离合的影像。

　　他们没有选择用异能直接把照片粉碎——那样不够冲击。
　　火，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东西。
　　能带来温暖，带来生命力，让人忍不住地想要靠近。
　　又好像能吞噬一切，把所有鲜活的东西化成灰烬，灼伤想要靠近的人。
　　夕阳的余晖与冲天的火光交织，将整个院落映照得一片血红。

　　隔着热浪，站在中间的几人能看到每一个鬼的表情。
　　他们陷入一瞬间的震惊，接着是愤怒和绝望。
　　热气把每一张脸都扭曲了。
　　他们知道，此时爆发的情绪不是来自脑海深处的执念，而是来自此时此刻的他们本身。是这么多年为之奋斗的目标被人顷刻间毁掉的愤怒，是往后永恒的日子都将被困在这里的绝望。

　　“就是现在！”一声厉喝传来。
　　苏流举起双手交叠于胸前，白发飞扬。
　　大法师看到一条时空裂缝正在苏流面前缓缓显现，然后被她撕得更大。
　　在那一刻，他无法进行任何多余的思考。
　　一个繁复而古老的巨大法阵在地面瞬间亮起，将圆圈中心的所有鬼魂笼罩。

　　“你快进去！带着你师傅！”苏流的声音微微颤抖。
　　“那你们怎么办？”
　　“别管我们，我们自有办法！”她的表情因为气力的过度输出变得愈加狰狞，但白色的眼睛却泛着诡异的亮光。
　　“快走啊！”
　　苏流眼看所有人都进了时空裂缝，手势一转，开始修复这条因混乱产生的时空裂缝。

　　奥罗拉转头看向被捆在靠街口一侧的“替死鬼”们。
　　现在不应该再用这个名字称呼他们了。
　　他们的眼神逐渐清明，被属于自己的记忆填满。
　　奥罗拉和C-021二人一人持一把短刀，犹如两道魅影，三下五除二斩断了他们的束缚。

　　“别愣着了，回家！”
　　回家！
　　还没完全适应、消化忽然回到大脑的记忆的一群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条件反射般往街外跑去。
　　回家的指令输入，身体远比意识行动得要快些。
　　他们踉跄而争先恐后的身影，融入了最后的夕阳余光里，奔向各自失而复得的人生。

　　当夜幕完全降临，吞噬了最后一抹天光时，苏流的任务终于完成了。空间裂缝彻底消失，褶皱被抚平，仿佛从未出现。她身体一软，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直直向后倒去，落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坚实的怀抱。

　　“这……这是怎么了？”莱西看苏流晕了过去，急急地就要上来给她检查。
　　“不用。”姜羡舟横抱起苏流不着痕迹的躲开莱西，声音略微沙哑，“异能透支，回去再说。”

　　曾经喧嚣的鬼市街，此刻陷入一片死寂。但这寂静，不再令人窒息，而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和。
　　所有人都去了该去的地方，回了自己的家。
　　完不成的执念，就放下吧。
　　一把火烧掉，连同过去的枷锁，烧得干干净净，灰都不剩。

　　“叮。”
　　三声轻响几乎同时响起。C-021、奥罗拉、姜羡舟三人的信息系统亮起。
　　［任务：鬼市街——已完成。］
　　［空间稳定性恢复，秩序修正。］
　　［十秒后启动强制回归程序。］
　　“走吧，”C-021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我们也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