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与微光》云云时天

2、狭路相逢

　　HG电子竞技俱乐部基地，坐落在城市新兴的科技园区边缘，是一栋独立的、设计感极强的现代化建筑。流线型的轮廓，巨大的俱乐部徽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冰冷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天光，彰显着其背后雄厚的资本与蓬勃的野心。这与陆延记忆中那些拥挤、充斥着泡面味和键盘敲击声的老式训练基地截然不同，更像是一家高科技公司。

　　陆延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黑色运动外套，站在那扇沉重的自动玻璃门前，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没有熟悉的硝烟味，只有园区绿化带传来的、过于整齐的草木清香。手肘的旧伤在清晨的凉意中隐隐作痛，像是在提醒他此行的目的与不堪的过往。

　　他迈步走入，内部是挑高的大厅，光线明亮，装修是冷色调的工业风，随处可见HG战队的周边陈列。前台后面坐着妆容精致的女孩，看到他，露出职业化的微笑。

　　“先生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我找林东教练。”陆延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好的，请稍等。”女孩拨通了内线。

　　等待的间隙，陆延的目光扫过大厅墙壁上悬挂的巨幅海报。最新的一张，正是以沈清歌为核心拍摄的。海报上的少年穿着HG黑金相间的队服，微微仰着下巴，眼神锐利，嘴角噙着一丝张扬而自信的笑意，背景是燃烧的电竞火焰，旁边是醒目的宣传语——“新王登基，锐不可当”。

　　确实是一张备受上天眷顾的脸，精致，却带着未经世事的锋芒。与昨晚游戏中那个急躁冒进、最终被他杀穿的角色隐隐重合。陆延的视线在那张海报上停留了一瞬，便淡漠地移开。

　　“陆先生，林教练让您直接去三楼的战术分析室。”前台小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谢谢。”

　　乘坐无声运行的电梯抵达三楼，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环境安静得有些压抑。根据指示牌，他走向走廊尽头的房间。门虚掩着，他抬手，敲了敲。

　　“进来。”里面传来林东熟悉的声音，只是比记忆中多了几分圆滑和沉稳。

　　陆延推门而入。房间很大，一面墙是巨大的战术白板和液晶屏幕，另一面是落地窗，可以俯瞰半个园区。林东正站在白板前，穿着笔挺的衬衫西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与记忆中那个穿着队服、头发乱糟糟一起通宵训练的青年已然不同。

　　“陆延！你可算来了！”林东转过身，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快步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熟稔却带着一丝刻意的亲近，“好久不见，看起来……嗯，还行。”

　　陆延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东哥。”

　　他的目光越过林东，落在了房间里的另一个人身上。

　　那人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电竞椅上，姿态有些懒散地转着圈，只留下一个后脑勺和一身与海报上同款的黑金队服。听到动静，椅子缓缓转了过来。

　　映入陆延眼帘的，正是海报上的那张脸，只是更真实，也更……鲜活。沈清歌的皮肤很白，在室内光线下近乎透明，衬得眉眼愈发黑亮，鼻梁高挺，唇形姣好。他看起来比海报上要瘦削一些，此刻，那双漂亮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陆延，里面没有了海报上的张扬，也没有了昨晚游戏里的焦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带着审视和浓浓兴味的打量，像小孩子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

　　“介绍一下，”林东侧过身，笑着对沈清歌说，“清歌，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陆延，Yan神，我们当年战队绝对的核心，世界冠军打野……”

　　“我知道。”沈清歌打断了林东的话，声音清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质感。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动作不紧不慢，走到陆延面前，微微仰头——他比陆延略矮几公分，但那股逼人的气场却丝毫不弱。

　　他伸出右手，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你好，‘别急’哥。”

　　“……”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林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看向陆延。

　　陆延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缩，但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峻表情。他看着沈清歌伸出的手，修长，指节分明，是一双非常适合操作键盘鼠标的手。他也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抹毫不掩饰的、混合着挑衅和玩味的笑意。

　　原来他记得。不仅记得游戏，还记得那句“别急”。

　　陆延沉默地伸出手，与沈清歌轻轻一握。少年的手温热干燥，带着蓬勃的生命力，与他指尖的微凉形成鲜明对比。一触即分。

　　“昨晚的事，是个意外。”陆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道歉的意味，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意外？”沈清歌挑眉，尾音微微上扬，“用一场Rank把我当教学局打，从头针对到尾，也是意外？”他绕着陆延慢悠悠地走了半圈，目光如同扫描仪，从陆延简单的衣着扫到他沉静的面容，“Yan神，果然名不虚传。就算退役了，教育一下我们这些新人，还是易如反掌。”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恭维，但每个字都带着刺。林东在一旁连忙打圆场：“清歌，陆延他……”

　　“东哥，”沈清歌再次打断他，目光却始终锁定在陆延身上，“你推荐的人，能力我见识过了。不过，我们HG现在的目标可是全球总决赛，一个……已经离开赛场这么久的前职业，真的能跟上我们的节奏吗？他的游戏理解，会不会已经过时了？”

　　他的话尖锐而直接，毫不留情地撕开了陆延最不愿面对的伤疤——时间的流逝，版本的变迁，以及他那份被质疑的、可能已经“过时”的经验。

　　陆延静静地站在那里，承受着沈清歌审视的目光和带刺的话语。他像是暴风雨中心最平静的那一点，所有的风浪都无法撼动他内在的沉寂。直到沈清歌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游戏版本会变，战术套路会更新，但赢得比赛的核心逻辑，永远不会过时。”

　　他的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迎上沈清歌的视线，那眼神深邃，如同蕴藏着风暴的深海。

　　“比如，如何在被无限针对时，保持冷静，寻找破局之法，而不是一味地急躁冒进，葬送全局。”

　　沈清歌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那双漂亮的眼睛眯了起来，锐利的光芒闪烁不定。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点燃，无形的火花在两人视线交汇处噼啪作响。

　　林东感觉自己的头皮都有些发麻，连忙上前一步，隔在两人中间：“好了好了，都是误会！不打不相识嘛！陆延的能力我是绝对信得过的！清歌，你不是一直说大局观和中期节奏是你的短板吗？这方面，陆延绝对是大师级的！”

　　沈清歌冷哼一声，别开视线，重新坐回他的电竞椅，拿起桌上的手机漫无目的地划着，不再看陆延，但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显示他并未释怀。

　　林东松了口气，转向陆延，压低声音：“他就这脾气，被俱乐部和粉丝捧惯了，有点少爷心性，但人不错，天赋也是真的高。你多担待。”

　　陆延没有说话。他看着那个重新背对着他、浑身散发着“我不高兴”气息的少年，心中并无多少波澜。骄纵的天才，他见过太多。只是，这个“太子爷”比他预想的更加……麻烦。

　　他原本只想找一份安静的工作，拿钱做事。但现在看来，这份工作的挑战，恐怕远不止于分析数据和制定战术。

　　命运的齿轮，不仅扣合，而且已经开始加速旋转。他这捧看似冰冷的余烬，被不由分说地抛入了这片名为“HG”、名为“沈清歌”的野火之中。

　　是最终被这团火焰彻底吞噬，化为飞灰，还是……能在这灼热的温度中，重新找到燃烧的可能？

　　答案，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