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定域恋人》安卿R

34、【何妨束缚】

　　“索菲亚小姐，您要的舒芙蕾已经烤制完毕，您可以起身前去品尝。”
　　睡梦中，简兮隐约听到耳边一道恭敬的女声，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目便是一个脸色苍白、金发碧眼的女人，她微微朝着简兮附身，腰间的白色亚麻围裙因为动作而稍稍叠起褶皱。
　　见简兮一脸迷茫地盯着她，女人又一次轻声重复：“索菲亚小姐，舒芙蕾已经准备好了，您可以前去品尝。”
　　忽略女人怪异的称呼，简兮撑起身子朝着四周看去。宽敞的房间天顶足足有两层楼高，嵌入墙体的书架一直从天顶延伸到木地板，几乎覆盖了她目之所及的全部墙面。简兮低下头去，便见此时她正坐在房间中央唯一的长条书桌前，金丝绸缎的桌布上正摊开着几本厚重泛黄的书籍。
　　她合上书，只见褚红硬质封面上俨然是烫金的六个大字——《海事保险概论》。
　　见简兮许久没有回应，金发女仆试着再次开口：“或者小姐，需要我将下午茶安排到书房来吗？”
　　简兮不动声色地将面前摊开的书规整好，而后佯装镇定地起身朝等候一旁的女人开口：“不用，带我过去。”
　　女仆听到应许，脸色瞬间缓和，而后恭谨地走在简兮身侧，引着她往餐厅的方向走去。

　　窗外的大马士革玫瑰因为微风而摇曳，玫瑰丛间漂浮着花香的日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抚上简兮身上繁复的蕾丝长裙。
　　打量着走廊上精致的壁画和独特的建筑花纹，简兮几乎很快就能确定，她来到了一个极其古典的时代。
　　这大概就是光球所说的其中一个含有罪恶的次空间。
　　只是这个空间内的“罪恶”到底是什么，她还完全没有头绪。
　　而且从方才起她就没有见到顾弦，恐怕这次他们被分开行动了。
　　简兮打量着走在前方的金发女仆，发丝被一丝不苟地盘在头上，深蓝色的工作长裙因为常年清洗而隐约有些泛白。她的身形极为消瘦，后背的蝴蝶骨很轻易地透过了长裙薄薄的布料，俨然两把锋刀。
　　她暗自盘算着从这个女仆身上打探顾弦消息的可能性。
　　而后很快给了自己否定的意见。
　　刚刚这女士称呼她为“索菲亚小姐”，恐怕在这个空间里，她和顾弦都会被安排进另外的身份。在尚且不明确自己的身份之前打探顾弦的消息，指不定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思忖间，绕过几个拐角，一间敞亮的长条餐桌就出现在简兮眼前。银制的餐具和新鲜的花篮整齐地摆放在白色蕾丝桌布上。在座位的尽头正盛着一盘冒着薄薄蒸汽的甜点。
　　女仆快步上前，先行将椅子拉开，供简兮落座。
　　简兮打量女人片刻，问：“现在是什么时间？”
　　女人有些疑惑地抬眼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还是恭敬开口：“索菲亚小姐，现在是下午三点，正是您的下午茶时间。”
　　简兮循着女人的目光看去，一个挂钟俨然落在她身旁不足两米的地方。
　　她佯装无事地收回目光，上前落座。
　　鸡蛋和蔗糖的香气透过甜点内蓬松的空间朝她面上扑来，简兮拿起餐具，在女仆的目光中尽可能淡然地进食。
　　许是简兮并未表现出不适的情绪，一旁的女仆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这舒芙蕾是厨师专门用从贝克福德家订的精炼糖制作的，他们家是伯勒城最受欢迎的蔗糖供应商，只有供给完皇室后，剩下的糖才能被购买呢！”
　　简兮咀嚼着口内绵密的甜点，顺从地点着头。
　　她无心欣赏糕点的美味，只谨慎地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反应，见无异常，才放下心来。
　　沉默的进食间，只有餐具碰撞的剩下在偌大而空旷的房间中回响。见简兮进食完毕，女仆很快上前收拾起餐盘：“索菲亚小姐您可以先去休息，我来收拾。”
　　简兮给女仆让出空间，而后朝着餐厅外走去。

　　庄园式的建筑内几步间就能遇见不同的佣人。他们只是机械地朝着简兮问好后，又继续忙碌于自己的本职工作。他们的脸色同方才的女仆一样，都有些不健康的白。工作动作虽然利落，却总是散发着透支生命的疲惫感。
　　直到夕阳西下，简兮才差不多逛到露天的花园。花匠正细致地修剪着过长的植物枝桠，见简兮前来，便停下手中的工作，朝简兮问好：“索菲亚小姐，在等老爷吗？”
　　简兮只顺着点了点头：“是。”说完又上前朝花匠走近了些。
　　“这些是要做什么？”简兮指着一旁竹篮里被采摘下来的玫瑰花。玫瑰绒绒的花瓣上依稀可见鲜红的脉络，即使被堆叠在篮子里也无可避免地氤氲出新鲜的香气。
　　“回索菲亚小姐，这些花瓣是拿来做玫瑰酱的。老爷今早出门前吩咐说小姐您平日最爱玫瑰味的糕点，刚好近日庄园里来了些上好的糖，就让我今日采摘些新鲜花瓣，让厨房给小姐您做糖渍玫瑰酱。”花匠恭敬地回道。
　　简兮心下了然，想来这索菲亚应当是家里的掌上明珠。
　　思忖间，一阵翅膀的拍打声从头顶划过，简兮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一群白鸽正掠过庄园，朝远处最高的建筑飞去。
　　花匠顺着简兮的目光看去，不禁感叹道：“这些皇宫里的白鸽还是这么爱四处游荡。”

　　顾弦站在窗前，一只白鸽从群体中离开，扑打着翅膀落在了他的肩头。
　　身后的管家见怪不怪，继续嘱咐道：“洛伦佐殿下，您的生日宴将在明晚举行。这次我们宴请了欧罗国境内所有家有适龄婚龄女子的贵族，明日请殿下您无论如何也得给国王一个答复了。”
　　顾弦没有回答，只伸手抚了抚肩头的白鸽。白鸽亲昵地啄了下顾弦的指尖，而后便扑腾着飞走了。
　　管家似乎早已经习惯自家殿下沉默的抗争，于是继续苦口婆心：“殿下，您已经过适婚年纪三年了。大殿下和二殿下都早已婚配，如今只有殿下您尚且还未成家。正所谓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倘若殿下迟迟不成家，这立业，也会被耽误的。”
　　管家意有所指地开口，说完谨慎地朝四下扫视了一番。
　　顾弦偏头看了身后人一眼，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管家知道自己似乎太过多嘴，只能恭敬告退。
　　随着管家关门声的响起，一张报纸从书架上飘落到深红的丝绒地毯上。
　　顾弦缓缓走去，附身捡起，便见着报纸正中醒目的标题——“巴洛海奴隶又起义！皇室军队一个月内第三次出兵镇压。”

　　夜晚的庄园依旧灯火通明。
　　简兮从花园返回室内没多久，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宝贝女儿，老爸回来了，今天过得好吗？”
　　简兮闻声转身看去，便见着一位身着深灰色大衣，内衬同色暗纹马甲，脚踩方头黑皮鞋的中年男子正朝她张手走来。男子锐利的目光被藏在单片眼镜后，在见到简兮的一瞬间便柔软成一片温柔的海。
　　布莱克男爵没有注意到今日女儿隐约的疏离，只瞧着简兮的服饰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朝厅内唤道：“玛丽，小姐明晚的礼服准备好了吗？”
　　一人很快从旁边的餐厅内走出，正是下午服侍简兮的那位金发女仆。她双手交叠在身前，屈膝回道：“回老爷，小姐的礼服早已准备妥当，是请城东的王室御用裁缝卢森先生的团队定制的，先前小姐试穿后也十分喜爱。”

　　简兮不动声色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只能确定明晚她或许有一场宴会需要参加。经过下午对玛丽的打探，她现在大概知道自己这位父亲的身份了——欧罗国海事保险公司的董事长，同时是唯一持有皇家特许状的阿蒙贸易公司的主要投资人之一，因其富可敌国的资本积累和庞大的商业网络而被皇家破格授予男爵爵位。
　　“索菲亚，今晚让玛丽给你好好护理一番，你早些休息，明晚是欧罗国皇室洛伦佐殿下的生日宴，同时也是他的选妃宴。老爸打听过了，这次老国王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你务必把握机会。”布莱克男爵朝简兮郑重嘱咐道。
　　简兮有些意外，原以为是个普通的交际晚宴，没想到还有这一层目的。她来此处的最终目的是和顾弦一同消灭“罪恶之源”，对所谓皇室选妃自然兴趣恹恹。
　　玛丽没有读懂简兮的满不在乎，仍旧一脸欢喜地带着她朝浴汤走去。直到泡进纯金打造的浴池时，简兮才真的开始忍不住感慨这位布莱克男爵的财大气粗。整盆整盆的玫瑰花瓣被玛丽指挥着其他女仆倒进偌大的浴池里，比下午花匠采摘的不知道多上几十倍。眼见着娇艳欲滴的花朵尽数沦为残骸，简兮忍不住在心底直呼暴殄天物。
　　除了泡澡，还有按摩、润肤、熏香等十几道工序，等简兮被折腾完毕后，俨然过了午夜十二点。
　　玛丽把简兮扶进卧室叮嘱道：“索菲亚小姐，您放心睡，我会在下午两点叫您起床。届时会有专门的造型团队为您梳妆打扮，保证您能在宴会上惊艳全场，顺利夺得洛伦佐殿下的芳心。”
　　简兮忍不住额头冒黑线。她要洛伦佐殿下的芳心做什么，她现在需要的是低调，低调找到顾弦，低调探查出最大的boss，完成任务，然后早日抽身离开。
　　原本她还盘算着怎么劝说玛丽放弃让她家小姐嫁入豪门的想法，突然转念一想，这欧罗国贵族小姐众多，那能轮的上她的份。布莱克男爵再是财大气粗，但到底爵位不过是男爵，和上面的公侯伯子爵可没得比，她大可不必操心这些。
　　说着，简兮便坦然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下午，被玛丽带着一群人敲锣打鼓唤醒的时候，简兮才知道这阵仗有多夸张。原本可以被称之为空旷的卧室内此时被挤满了难以计数的佣人和华贵的珠宝首饰。那件传说中由王室御用裁缝制作的礼服正被玛丽和另外三个女仆小心地捧在手里。淡蓝色的长裙上有序镶嵌着从透明到深蓝色的宝石，俨然将巴洛海的浪花尽数禁锢在了这尾长裙上。
　　简兮得承认，此番之前她从未见过如此夺目的礼裙。宝石的华彩被日光反射上墙，竟在室内营造出一片波光粼粼的蓝色海洋。
　　没等简兮震惊太久，玛丽便招呼着其他佣人为这个还在懵懂中的小主人更衣梳妆。简兮如同傀儡般被簇拥着配合。几个小时转瞬即逝，待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被玛丽塞进了马车。
　　布莱克男爵看着自己愈发倾国倾城的女儿，不禁老泪纵横，俨然一副已经预见女儿出嫁场面的老父亲姿态。
　　简兮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父亲，女儿此番不一定能被洛伦佐殿下看中，您不必如此......”
　　简兮还没说完，布莱克男爵便打断了她：“说什么胡话，这个王妃之位，我们家势在必得。”
　　简兮实在不忍心打击他的积极性，便不再开口辩驳。

　　越靠近城堡，周围的道路便越发拥挤。
　　简兮掀开帘子，便见周围多了些挂有其他陌生纹样的马车。
　　布莱克男爵看似闭目养神，却在简兮放下帘子后开口：“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贵族，前些日子还抵押了些宝贝地不行的收藏品给我，才换取了些流动资金。这年头，就靠地租过活，只能是空有皮囊了。”
　　简兮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只是对这位父亲的实力又有了些新的认知。倘若传统贵族主要依靠拥有的土地获取财富，她这位并不拥有土地的新型贵族父亲，为何靠贸易和保险能敛收如此惊人的财富？
　　简兮看着男人因为睡梦而下意识紧皱的眉，忍不住想，自己是否对眼前这人的存在太过忽略。
　　他，难道是她和顾弦的最终目标？

　　一路平稳的马车在最后出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颠簸，紧接着就是马夫的破口大骂：“哪里来的死奴隶！滚远点！真是晦气！”
　　简兮掀开帘子看去，只见一个黑人小孩正仰躺在地上，双眼恐惧地看着怒发冲冠的马夫。他破烂的衣服上几个明显的大洞里露出肋排般明显的肋骨，仿佛是封存在木乃伊绷带里偶然逃脱的干尸。
　　简兮正欲下车阻止，手臂却突然被人拉住了。
　　布莱克男爵在身后开口：“别靠近，他们是天生带有诅咒的东西。”
　　男爵的说法让简兮不适，她皱了皱眉，正欲挣脱，却见马夫迅速跳下车朝小孩踢了一脚后，小孩便屁滚尿流地爬起来一溜烟不见了。
　　周围的行人见小孩被驱赶，纷纷朝马夫伸出大拇指，仿佛他方才做了一番多么见义勇为的事迹。
　　简兮只感觉后背没由来地发凉。
　　插曲后，马夫似乎心情大好，竟然在驱车时哼起了曲调。布莱克男爵似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简兮看到他放在腿上的右手竟然轻轻打着节拍。

　　很快，马车再次停了下来，马夫掀开帘子，将准备好的台阶摆了出来。布莱克男爵先行下车后，伸手将简兮扶了下来。
　　窃窃私语声随着简兮的出现响起，她敏锐地察觉到压抑其中的恶意。
　　身边的布莱克男爵恍若未闻，只将简兮的手挽住他的臂弯，行进间，从身上摸出烫金的邀请函递给守卫。
　　守卫一见是他，连邀请函都未检查，就谄媚地放了行。

　　城堡二楼露台。
　　俯瞰一切的顾弦，在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身边的管家还在对着自己的笔记本絮叨：“殿下，这次生日宴虽说有各家贵族小姐到来，但说到底，您还是得多多关注其中几个。怀特伯爵的千金不久后就会承袭父辈爵位，他们家拥有伯勒城半数土地，是可以考虑的对象。格林公爵在宫内身居要职，如若有他们家的帮助，对于您未来想要争取些什么都是有所帮助的。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布莱克男爵，别看他只是男爵，但他白手起家，如今已经几乎垄断了当下欧罗国最重要的经济命脉，如果您能获得他的助力，无论是军队训练还是财政税收，都不会是问题......”
　　不等管家说完，顾弦已经转身朝宴会厅走去了。
　　管家恨铁不成钢地合上笔记本追了上去。
　　他现在也顾不得谋划了，他只盼望这场宴会能够被安然度过。
　　自家殿下的执拗他早就见识过了，否则也不至于整整三年无论国王和王后做媒，他都是雷打不动的单身主义。
　　但他生在皇室，是没有这种痛痛快快的自由的。
　　想着，管家忍不住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