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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当年的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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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我们都过去了”,像一道无形的结界,将蒋随舟彻底隔绝在了钟杳杳的世界之外。
接下来的几天,他没有再出现在公司楼下,没有再发来早安晚安的问候,也没有再打来任何一通电话。
他的世界,仿佛一夜之间,恢复了彻底的安静。
钟杳杳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理智上,她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她亲手斩断了所有的可能,逼他退回到安全距离之外,她应该感到轻松。可心脏深处,却像被挖空了一块,空荡荡的,冷风倒灌进来,带着细细密密的疼。
她像一个终于打赢了艰苦战役的士兵,站在空无一人的战场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无边无际的疲惫和茫然。
她强迫自己投入工作,用开不完的会、写不完的报告来填满所有的时间。她和同事们一起吃饭,一起欢笑,努力扮演着一个“正常”的自己。
只有在夜深人静,一个人回到那间小小的公寓时,那份伪装的坚强才会在瞬间土崩瓦解。
她会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解锁手机。
那个冰山头像的对话框,静静地躺在列表里,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她发出的那句决绝的“我们都过去了”。
他没有回复。
也好。钟杳杳想,这样也好。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周。
周五下班,天色阴沉得可怕,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空气里满是山雨欲来的潮湿气息。刚走出写字楼,豆大的雨点就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瞬间连成一片雨幕,将整个世界冲刷得模糊不清。
没带伞的人们在屋檐下发出懊恼的惊呼,钟杳杳也在此列。
她看着眼前白茫茫的雨帘,和路面上迅速拥堵起来的车流,心里一阵烦躁。她住的地方离地铁站还有一小段路,这么大的雨,根本寸步难行。
她正准备叫车,却发现网约车软件上,前面排着一百多号人。
就在她进退两难之际,一辆黑色的宾利,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雨幕,稳稳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蒋随舟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一周不见,他似乎清瘦了一些,下颌线愈发凌厉。他没有看她,只是目视前方,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上车。”
钟杳杳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以为他已经放弃了。
“不用了,我叫车。”她冷着脸拒绝,声音几乎要被淹没在哗哗的雨声里。
“你要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他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上车,我只送你回家。”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持。
钟杳杳咬着唇,站在原地,与他对峙。雨水被风吹斜,打湿了她的肩头和裤脚,带来一阵冰凉的寒意。
周围等车的人,已经开始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僵持了半分多钟,蒋随舟似乎失去了耐心。他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高大的身影瞬间被笼罩在瓢泼大雨之中。
他没有打伞,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他昂贵的西装和一丝不苟的头发。雨水顺着他俊朗的脸颊滑落,狼狈,却也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破碎感。
他快步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腕。
“你干什么!放开我!”钟杳杳惊慌地挣扎。他的手掌滚烫,与她冰凉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那股热度,仿佛要将她灼伤。
“钟杳杳,”他低头看着她,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声音却清晰得可怕,“你非要我们两个像傻子一样站在这里淋雨吗?”
他的力气很大,她根本挣脱不开。最终,她几乎是被他半强迫地,塞进了副驾驶。
车门关上,将喧嚣的雨声隔绝了大半。车厢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空调出风口轻微的嗡鸣。
钟杳杳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她别过头,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模糊街景,一言不发。
蒋随舟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开着车。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直到车子驶入她家楼下。
雨势丝毫未减,天地间一片灰暗。
钟杳杳解开安全带,冷冷地说了句“谢谢”,便准备下车逃离。
“等等。”
蒋随舟却熄了火,一把拉住了她。
“蒋随舟,你到底想怎么样?”钟杳杳终于爆发了,她甩开他的手,回头怒视着他,“我说得很清楚了,我们已经结束了!你为什么就是听不懂?”
“我听懂了。”蒋随舟看着她,眼底是一片浓重的墨色,像是积压了许久的风暴,“所以,在我彻底从你的世界里消失之前,能不能给我十分钟,让我把六年前没说的话,说完?”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恳求。
钟杳杳愣住了。
她看着他被雨水浸湿的头发,湿漉漉的衬衫紧贴着胸膛,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他看起来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无所不能的蒋随舟,更像一只走投无路,浑身是伤的困兽。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还是被刺痛了。
她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再坚持下车。
这是一种无声的默许。
蒋随舟似乎松了一口气。他靠在椅背上,像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你说,对你而言,一切从六年前就翻篇了。”他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对我来说,也是。那一年,我好像……把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你还记得吗?高二期中考之后那一周。”
钟杳杳的心猛地一颤。
怎么会不记得。那是她整个青春里,最灰暗的一周。
“那几天,你突然开始躲着我。”蒋随舟的声音很低,像是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可钟杳杳却能听出里面深藏的迷惘,“早上我到教室,你已经不在座位上了。我给你带了早餐,你没动,放学的时候还在桌肚里。我帮你整理了最难的物理错题集,放在你桌上,第二天,它就出现在了垃圾桶里。”
钟杳杳震惊地抬起头。
他……他竟然还记得这些?
她以为,她那些笨拙的示好和后来刻意的疏远,在他眼里,都不过是无足轻重的插曲,他甚至都不会注意到。
“我当时……很莫名其妙。”蒋随舟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我不知道我到底哪里做错了,让你突然这么讨厌我。我好几次想问你,但你看见我就像看见瘟神一样,转身就走。”
“我承认,那时候的我,迟钝又骄傲。”他终于转过头,正视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满是懊悔,“我的骄傲,让我拉不下脸来,去追问一个对我爱答不理的女生到底为什么生气。我的迟钝,让我完全没有往男女之情那方面去想。”
“所以,当陆一鸣他们在办公室里问我,是不是又惹你这个‘小跟屁虫’不高兴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烦躁,也是……一种手足无措的掩饰。”
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像是要将整个世界都吞没。
车厢里,却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钟杳杳屏住呼吸,听着这个迟到了六年的“真相”。
“我说,‘她能闹什么脾气’。”蒋随舟一字一句地复述着,仿佛在审判当年的自己,“我说,‘她就是我妹妹,从小闹腾到大,习惯了,过两天就好了’。”
就是这句话!
钟杳杳的眼眶瞬间就红了。这句她记了六年,痛了六年的话,从他口中再次说出来,竟然是这样一种不堪的语境。
“我知道,你肯定听到了。”蒋随舟的声音里,带着深切的痛苦,“我后来想了无数遍,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你之后所有的决绝。”
“可我当时说那句话的时候,心里想的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在我心里,‘妹妹’这个词,不是一个轻视你的标签,而是一个……我用来解释我们之间所有亲近和别扭的、唯一的借口。”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定义我们的关系。你对我太好了,好到让我觉得理所当然,又好到让我时常感到慌乱。我习惯了你的存在,也习惯了你的追逐。当你的追逐突然停止,我比任何人都在意,可我那可笑的自尊心,却不允许我表现出来。”
“所以,我对他们说你是妹妹。这像是一种自我催眠。我在告诉他们,也在告诉自己,钟杳杳对我的好,是亲情,她现在不理我,也只是小孩子闹别扭。我用这个借口,来掩盖我面对你突然冷漠时的不知所措,来逃避去深究自己内心那份异样的失落感。”
“我以为,真的像我说的那样,过两天就好了。就像小时候,我们吵架,你气得好几天不理我,但我只要拿一颗你最喜欢的大白兔奶糖去哄你,你就会立马对我笑。”
“可是,我没想到,那一次,你再也没有对我笑过。”
“直到后来,你转学,出国,我们彻底断了联系……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我弄丢的,不是一个‘妹妹’,也不是一颗糖就能哄回来的人。”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车厢里,只剩下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钟杳杳早已泪流满面。
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她听来是轻蔑和撇清关系的一句话,在他那里,却是少年人面对未知情感时,笨拙、别扭又自欺欺人的伪装。
她哭的,是当年那个在办公室门口,瞬间心死的自己。她哭的,是这六年里,被这个误会折磨得千疮百孔的自己。她更哭的,是他们之间,那些被骄傲和迟钝所错过的,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所以,杳杳。”
蒋随舟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朝她伸出手,似乎想为她拭去眼泪,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后无力地垂下。
“六年前,是我太混蛋了。我迟钝,我骄傲,我自以为是,我用最愚蠢的方式,亲手推开了你。”
“我今天把这些都告诉你,不是为了乞求你的原谅,也不是想为自己辩解什么。”
他的眼神,真诚得像一个犯了错等待审判的孩子。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当年的我,并不是不在乎你。”
“我只是……直到失去你之后,才明白我到底失去了什么。”
雨声,泪水,迟来的真相。
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钟杳杳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那道她花了六年时间,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和冰冷的理智筑起的心墙,在这一刻,被他的话语,撞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墙外的真相,带着潮湿的雨气,汹涌而入。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张熟悉的、英俊的脸,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原谅他吗?那她这六年的痛苦算什么?
不原谅他吗?可这份迟来的真相,又让她没办法再心安理得地恨下去。
最终,她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一声哽咽。她猛地推开车门,不顾一切地冲进了茫茫的雨幕里。
她需要逃离。
逃离这个让她心乱如麻的男人,逃离这个颠覆了她所有认知的真相。
蒋随舟没有再追上来。
钟杳杳一口气跑进电梯,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滑落,蹲在地上,将脸埋在膝盖里,终于失声痛哭。
电梯外,大雨滂沱。
蒋随舟坐在车里,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雨水打在车窗上,像无数道杂乱的泪痕。
他终于,把那个深埋心底六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至于那道已经出现裂痕的心墙,还能否有被修复的一天,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今往后,他愿意用余下的所有时间,去等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