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季承栢bai

10、镜中人

　　夜深了，林晓已经在客房睡下，房间里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陈素华却毫无睡意。

　　她走进卫生间，准备洗漱。明亮的灯光下，她抬头看向镜子。镜子里是一张布满皱纹、写满风霜的脸，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苍老。

　　她愣愣地看着，仿佛不认识镜中的自己。

　　她记得，永辉最喜欢在清晨，像这样从身后拥住正在洗漱的她，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看着镜子里依偎的两个人，笑着说：“看我媳妇，怎么都好看。” 那时，她的眼角还没有这么多细纹，头发乌黑浓密，眼神里有着被宠爱着的、明亮的光彩。

　　他会偷偷地、快速地在她的脸颊上亲一下，然后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样笑着跑开，留下她对着镜子，嗔怪地瞪着他跑开的背影，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那些亲昵的、带着体温和笑语的瞬间，如今都被这面冰冷的镜子，反射成尖锐的对比。

　　她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镜面，指尖划过镜中自己苍老的容颜，划过那空无一人的身后空间。

　　“永辉……”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呼唤，“你看我……我都老成这个样子了……你还能认得出我吗？”

　　镜中人当然不会回答，只是用同样悲伤的眼神望着她。

　　她忽然想起不知在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此刻如同诅咒般在脑海中响起：

　　“我害怕照镜子，不是怕看见皱纹，是怕看见镜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变老的孤单身影。”

　　是啊，变老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约定好要一起白头的人，中途爽了约。她一个人，孤独地走完了这本该是两个人并肩同行的、缓慢衰老的路程。镜子里的每一条皱纹，似乎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二十多年独自承受的风雨和思念。

　　她无法再面对镜中那个形单影只、被岁月和悲伤雕刻得面目全非的自己，猛地抬手关掉了灯。

　　卫生间陷入一片黑暗，镜子也消失了。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份令人心碎的对照，就能假装，身后依然有那个温暖的怀抱，而镜子里，依然是两个人依偎的身影。

　　她在黑暗中站立了很久，直到双腿麻木，才摸索着走回卧室。儿子的鼾声从隔壁传来，那么近，却依然无法驱散这深入骨髓的、关于“一个人变老”的冰冷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