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季承栢bai

12、无声的嘶吼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陈素华的喉咙里冲破而出！那不是哭泣，不是哀嚎，是灵魂被彻底撕碎时，发出的最原始、最绝望的悲鸣！

　　她像疯了一样，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撕扯，仿佛想要把这突如其来的、足以毁灭一切的真相从脑子里抠出去！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整个人蜷缩着倒在地上，像一只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濒临死亡的动物。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一个人扛！永辉！林永辉！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她嘶吼着，用拳头捶打着冰冷的地面，指甲在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留下浅浅的白痕。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混着鼻涕和失控的口水，糊满了她扭曲的脸。

　　她想起他最后那段时间，偶尔会露出疲惫的神情，咳嗽几声，她只当是工作太累。他总说“没事，老毛病”，她竟然就信了！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那个看似为她撑起一切的男人，正在被病魔从内部一点点吞噬！

　　她恨！恨他的隐瞒！恨他的独自承受！更恨自己的迟钝和愚蠢！如果早知道……如果早知道，那最后的几个月，她绝不会让他再为任何事操心，她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把所有的爱和温柔都给他，而不是还在抱怨他回家晚，抱怨他忘了纪念日！

　　可是，没有如果。
　　他精心策划了这场骗局，用他最后的生命，为她保留了“正常生活”的假象，直到落幕。

　　巨大的悲伤、悔恨、愤怒和无助，像无数只无形的手，将她拖入情绪的深渊。她在地上翻滚，痉挛，发出的声音已经不再是语言，而是破碎的、野兽般的呜咽和嘶吼。

　　林晓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房间，看到的景象让他血液倒流——母亲陈素华蜷缩在地板上，身体剧烈地痉挛，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抽气声。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涣散无光，仿佛灵魂正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内部撕扯、碾碎。

　　他扑上去，试图抱住她，触手却是一片冰凉的、被冷汗彻底浸透的衣物。他慌乱地喊着“妈”，掐她的人中，她却毫无反应，只是那剧烈的、无声的抽搐证明她还活着，正承受着无法言说的极刑。

　　那盘该死的磁带，还在寂静地旋转，仿佛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妈！妈你怎么了！你看看我！我是晓晓！” 林晓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失控、如此崩溃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陈素华的痉挛才慢慢平息，变成一种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她推开儿子试图喂水的手，眼神空洞地望向录音机，用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平静到可怕的语气说：“……出去。”

　　林晓被那眼神冻住了。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片被烈火焚烧过后，万物寂灭的灰烬。他不敢违逆，踉跄着退到门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房间里，陈素华像一具被丝线操控的木偶，僵硬地、一寸寸地挪动，再次按下了播放键。

　　永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每一个字都化作了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向她最脆弱的地方。

　　“……素华……咳……我偷偷……去看了你说的江南……的照片……真美啊……可惜……我等不到……和你一起去了……”
　　“……我把……这些年攒的……一点私房钱……藏在……旧工具箱的夹层里……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现在……你用那钱……自己去看看吧……就当……我陪你去了……”

　　陈素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破了皮肤，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她的眼前浮现出永辉偷偷翻看旅游画册的样子，想象着他摩挲着那叠藏起来的、带着体温的钞票，心里规划着那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未来。他甚至在生命的尽头，还在为她编织一个虚假的、他参与其中的梦！

　　磁带里，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气息游丝：
　　“……还有……你总嫌我……睡觉打呼……吵你……以后……再也吵不到你了……你……能睡个……好觉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点试图轻松却无比艰难的哽咽，“……可是素华……没有你在我旁边……我……我睡不着啊……”

　　最后一句，几乎微不可闻，带着孩子气的依赖和无尽的眷恋：
　　“……素华……我冷……抱抱我……好不好……”

　　“咔。”
　　世界陷入死寂。

　　陈素华没有动。她坐在那里，仿佛连心跳都跟着那声“咔”一起停止了。
　　他为她设想到了每一个细节，连她抱怨过的呼噜都记得。他用他最后的力气，为她安排了一场孤独的旅行，留给她一笔带着遗憾的“惊喜”，甚至还在担心她睡不好觉。
　　可他自己呢？他在冰冷的病床上，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觉得冷，想要一个拥抱。而她，不在他身边。她甚至不知道他正在独自面对死亡！

　　“他为我编织了二十五年温暖的谎言，而我却连在他觉得冷的时候，给他一个拥抱都做不到。”

　　这迟来的真相，不是抚慰，是终极的刑罚。它把她这二十五年所有的怀念，都变成了对他独自承受痛苦的见证。她每一次深情的回忆，都是在无知中，对他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