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季承栢bai

21、与时间抢人

　　医院的诊断书冰冷而残酷：阿尔茨海默症，中期。
　　医生的话语理智而直接：“脑部萎缩明显，记忆衰退是不可逆的。目前药物只能延缓进程，无法治愈。家属要做好准备，她会慢慢忘记更多的事情，甚至可能包括你们。最重要的是陪伴、耐心和……接受。”

　　“接受？” 林晓坐在医生对面，感觉这个词像针一样扎在心上。他如何接受？接受母亲将忘记那个她爱了一辈子、痛了半生的男人？接受他们之间所有的羁绊都将被抹去？接受父亲的存在，最终只在世界上留下一个名字和一张照片？

　　不！他不能接受！

　　从医院回来的那天晚上，林晓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出来时，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眼神里却燃起了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将父亲遗忘，他必须做点什么，与时间赛跑，与病魔抢人！

　　他成了一个最固执的“唤醒者”。

　　他在家里的每一面墙上，都挂上了放大冲洗的父母合影——从青涩的恋爱，到甜蜜的婚礼，再到抱着他的全家福。他在母亲的床头，摆放着父亲各个时期的单人照。他翻出家里所有旧的影集、信件、甚至父亲留下的工作证、奖状，分门别类，做成一本本厚厚的、带有简要文字说明的“记忆相册”。

　　每天，他都会花上几个小时，陪着母亲，一页一页地翻看这些相册，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讲述着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
　　“妈，你看，这是你和爸在人民公园，这是你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这张是你生我的时候，爸在产房外面拍的，你看他笑得多傻……”
　　“这是爸得了先进工作者，你们一起去领奖……”

　　起初，陈素华只是被动地看着，眼神依旧茫然。但随着林晓日复一日的、充满情感的讲述，偶尔，她的目光会在某张照片上停留得久一些，嘴角会微微牵动。有时，当林晓讲到某个有趣的细节时，她甚至会发出极其轻微的笑声。

　　这些微小的反应，成了支撑林晓坚持下去的全部动力。

　　他知道，母亲脑海中的那片海正在不断上涨，淹没着过去的岛屿。他所做的，就是在岛屿完全沉没之前，拼命地、一遍遍地刻下标记，希望这些标记能足够深，深到即使海水漫过，也能在退潮时，偶尔显露一丝痕迹。

　　“我不知道记忆的潮水最终会带走多少，但我愿意用尽余生，做那个在海滩上不停刻字的人，只盼你能在迷惘的间隙，偶尔认出那些属于我们的，爱的印记。”

　　这个过程，缓慢而煎熬，希望与绝望交替出现。林晓常常在深夜感到精疲力尽，但第二天清晨，他又会打起精神，继续他的“战斗”。这不仅是为了母亲，也是为了父亲，为了那个曾经充满爱与烟火气的家，不至于在时间的洪流中，被冲刷得片瓦不留。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但他依然要战，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为了那份不容遗忘的、生命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