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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童声刺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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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上了锈的发条,缓慢而滞涩地向前挪动。清明已过,连绵的阴雨却似乎留在了陈素华的心里,让她的每一个角落都潮湿而沉重。
这天下午,她依着儿子的叮嘱,下楼到小区花园里散步,说是要多晒太阳,对身体好。春末的阳光已经有了些许力度,暖烘烘地照在身上,却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无法真正渗透进她冰凉的皮肤。
她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微阖着眼,听着周围琐碎的生活声响——邻居的闲聊,远处汽车的鸣笛,树枝上麻雀的啾鸣。这些声音构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世界,而她,像一个误入的旁观者。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稚嫩、如同山涧清泉般的童声,从不远处的小区幼儿园飘了过来。孩子们正在老师的带领下,整齐地朗读着什么。起初声音有些模糊,随着风势,那朗读声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家是什么?
家是爸爸宽阔的肩膀,
家是妈妈温暖的怀抱,
家是傍晚时分,窗口亮起的那盏灯,
家是无论走多远,都想要回去的地方……”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了的、极其精巧的刻刀,精准地刺入陈素华心中最柔软、最毫无防备的地方。
“爸爸宽阔的肩膀”……她想起永辉骑车时为她挡风的背,想起他轻松扛起米袋上楼的背影,想起女儿小时候,总喜欢骑在他脖子上,“咯咯”的笑声能洒满整个楼道。
“妈妈温暖的怀抱”……她想起自己也曾无数次在儿女、在永辉需要时,张开双臂。可如今,她的怀抱空空荡荡,再也拥抱不到那个给予她最多温暖的人。
“窗口亮起的那盏灯”……那些年,无论永辉加班到多晚,她总会留一盏客厅的灯。她能在纷沓的脚步声里,准确分辨出他独有的、略显疲惫却沉稳的步调。钥匙转动门锁的“咔哒”声,是她夜晚最终的安眠曲。
“想要回去的地方”……她的家,在哪里?是眼前这套冰冷的、只有她一个人的房子吗?不,她的家,在二十多年前,在那个有永辉、有孩子、有烟火气、有《回家》旋律和七点报时声的清晨里。
童声还在继续,天真烂漫,充满了对“家”这个词汇最美好、最完整的想象。那声音越是纯净,越是充满希望,就越是残忍地映照出她此刻“家”的破碎与荒芜。孩子们朗读的是幸福的模板,而她,是被撕掉了另一半的残页。
她猛地用手捂住嘴,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不是啜泣,是生理性的、无法抑制的泪流满面。那童声仿佛化作了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扎满了她的全身,让她无处可逃。
“最痛的刀,是孩子们用天真朗读着,我已永远失去的童话。”
她蜷缩在长椅上,阳光将她花白的头发照得近乎透明,却照不亮她心底那片因失去而永恒的黑夜。周围是生机勃勃的春天,是代表着未来和希望的孩童,而她,被钉死在过去的十字架上,承受着这甜美歌声带来的、最凌迟的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