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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愿时光就此停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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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新学期又分了班,赵停书算准了时间,踩着早自习铃声,踏进新教室。
教室里几乎坐满了人,只有后排还有几个空位。他把书包放在靠窗的最后一个空位上,刚拿出物理练习卷,耳边就响起了一道清亮的声音。
“同学,这里有人吗?”
赵停书抬头,一眼认出了面前这个人是文北晨。
毕竟那是全校闻名的校草,想不认出来都难,高一军训时当旗手的是他,篮球场上被欢呼包围的是他,文艺汇演时在聚光灯下弹吉他唱歌的也是他。
这个人本身就是耀眼的存在,在女生之中颇有人气。
不过他既不是女生,又对同性没什么兴趣。
“没有。”赵停书简短回答,随即低下头继续做题,希望这个冷硬的回应能终止对话。
文北晨却毫不介意,利落地拉开椅子坐下,笑眯眯地说:“你是赵停书吧?年级第一耶!没想到我能和大学霸当同桌。”
赵停书笔尖一顿,不太习惯应付自来熟的人。他向来独来独往,除了考场和领奖台,几乎不在校园里留下什么存在感。
“嗯,你好。”他淡淡地应了一句,没有抬头。
“你在写试卷吗?才开学啊,要不要这么卷?”文北晨盯着赵停书正在写的练习卷,夸张地叫嚷着。
赵停书不想理睬他,可是班上大半人都朝这边望来。
“……”
恰好这时,哒哒哒,班主任踩着高跟鞋进了教室。
赵停书悄悄松了一口气,对于这位社交悍匪,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招架。
“同学们,欢迎大家来到高二三班……”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说了一番开场白和自我介绍,就开始上课。
赵停书单手托下巴听着,用余光瞥了瞥身边的文北晨。
那个人坐得笔直,看似认真,却双眼无神,好似灵魂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
(2)
高二第一次月考成绩公布,赵停书毫无悬念地稳居年级第一。
课间,他正整理错题库,文北晨抱着篮球风风火火地冲进教室,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在秋日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他用袖子擦着汗,冲赵停书喊道:“赵停书,老班让你去办公室!”
赵停书点点头,合上本子起身。
走到门口时,他鬼使神差地回过头,看向文北晨,他被几个同学围着,笑容灿烂得不像话。
赵停书对于自己这个行为也觉得莫名其妙,也没有多想,转身去了办公室。
班主任一见到赵停书,脸上立刻堆起笑,“停书来啦,快坐。”
赵停书没坐,只是站在办公桌前,双手垂在身侧,“老师,您找我有事?”
对于这个优等生的油盐不进,班主任也习惯了,笑了笑,也不再寒暄,“恭喜恭喜,物理竞赛的成绩出来了,一等奖!华大的特招名额,基本稳了。”
的确是个好消息,但赵停书只是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波澜。
“还有啊,”班主任推了推眼镜,语气带上了一点商量,“你和文北晨同桌也有一个月,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赵停书没料到班主任会问这个,稍一思忖,“……还行。”
“北晨这孩子,挺聪明的,就是心思没完全放在学习上,还偏科,这次月考的理科都没考好。”班主任看着他,语气诚恳,“老师知道你的理科比较好,想请你帮一下忙,平时同桌之间多交流交流。”
已经保送,高考也就无所谓了,但是赵停书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他想拒绝,不过不好再拿学习当借口,所以沉默了一下。
班主任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连忙说:“当然,这肯定要占用你的时间,但这也是帮助同学嘛!你参加物理竞赛时,学校的老师同学不也是给予了你很大的帮助吗……”
“好的,我知道了。”再不答应就要扣帽子了,赵停书打断她的话。
(3)
答应是一回事,怎么做是另一回事。
赵停书的生活节奏像精密的钟表,每一分钟都有用途。
帮助文北晨,这件事很快被他抛之脑后。
但是赵停书的大学预习计划遇到了障碍,辅导资料价格不菲,他不想再向家里开口,要靠母亲微薄的工资支撑这个家太不容易了。
他正想着怎么精打细算挤出钱,就听见旁边一阵哀嚎。
“完了完了,我妈看到我这数学分数非扒了我的皮不可!”文北晨抓着他那张七十六分数学试卷,脸皱成一团,对着他的朋友诉苦。
朋友深表同情,“那你咋办?”
“能怎么办?我妈昨天就说了,再不及格就给我找家教,一对一,盯着我学。”文北晨趴在桌子上,用额头抵着桌面,声音闷闷的。
家教?一对一?
赵停书翻书的手指顿住了,看向文北晨,“文北晨,我给你当家教,怎么样?”
“啊?”文北晨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生无可恋的表情,有些诧异地看向这位平日里惜字如金的学霸。
“我的数学不错,而且我们是同桌,沟通起来效率更高。”
文北晨脸上的沮丧和愁苦瞬间一扫而空,搭着赵停书的肩膀,“真的?!学霸你要给我补习?!”
赵停书点了点头。
……
最初的几天,文北晨像个多动症患者。放学后半个小时的补习时间,他有一半在转笔,抖腿,或者看着窗外飞过的鸟。
赵停书也不催促,只是在文北晨走神时,用笔轻轻敲一下他的桌面,他就勉强把注意力拉回来。
补习结束,外头天色早就悄悄暗了下去,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文北晨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
赵停书合上了习题集,傍晚昏黄的光落在他侧脸上,柔和了平日略显冷峻锋利的线条。
“喂,赵停书,”文北晨望着他,一脸真诚,“谢谢你啊。”
赵停书动作一顿,没应声。
文北晨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要不然我请你喝奶茶?”
赵停书背上书包,瞧了瞧他,“不用,我又不是免费帮你的。”
他说完便朝教室外走,文北晨赶紧跟上,在他身边滔滔不绝口如悬河,“别啊,我们好歹也是同桌,也给我一点面子嘛!”
走到教学楼楼下,一阵晚风吹来,带着深秋的凉意。
“你是不是不喜欢喝奶茶?那我请你吃饭?”
赵停书停下脚步,忽然想起今晚母亲上夜班,随口问道:“吃什么?”
文北晨被他问得一怔,旋即眼睛亮了起来,“你想吃什么?学校后门那家牛肉面怎么样?还是新开那家的煲仔饭?”
“牛肉面吧。”
(4)
面馆很小,墙上挂着泛黄的菜单。
文北晨拉开椅子坐下,熟门熟路地点了两份牛肉面,笑着说:“这家我常来,老板给的牛肉特别多。”
赵停书敷衍地应和了一声,老板就已经端上了两碗热乎乎香喷喷的面。
牛肉面的味道确实不错,却堵不住文北晨的嘴。
赵停书怀疑他的发声器根本不是嘴,但对方是金主,他也不好有什么意见,一边埋头苦吃,一边听着对方的絮絮叨叨。
吃完面,才出了店,忽地下了雨,文北晨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有点发愁。
赵停书就从书包里拿出一把黑色的折叠伞,“我带了伞。”
伞不大,两个身高接近的男生挤在一起,肩膀不可避免地碰在一起。
文北晨的体温似乎能透过外套传来,赵停书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
“别动啊,你都淋湿了。”文北晨反而靠得更近,伸手把伞往赵停书那边偏了偏。
秋雨落在伞面上又跃起,声音清脆,好像弹珠似的。
街道上行人匆匆,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映出模糊的光晕。
文北晨依然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话,赵停书第一次没有觉得他吵。
走到分岔路口,文北晨该往右,赵停书该往左。
“伞你拿着吧。”赵停书把伞递给他。
“那你呢?”
“我跑回去就行,我家没多远。”
文北晨没有接,他盯着赵停书,认真地说:“赵停书,其实你人还怪好的。”
怎么突然给他发好人卡?赵停书愣了一下。
等他回过神,文北晨已经转身跑入雨中,消失在街角。
最终是他独自撑着伞,回了家。
(5)
从那天起,补习的气氛微妙地变了。
赵停书发现,文北晨确实如班主任所说,很聪明。
十一月的月考,文北晨考得不错。发卷子那天,他像一只得意的小狗,把数学试卷在赵停书眼前晃了又晃,“看到没?看到没?一百零五分,厉害吧?”
赵停书难得没有泼冷水,“嗯,有进步。”
“这都是赵老师的功劳!”文北晨笑嘻嘻地凑近,“今晚继续补习?”
赵停书却意外地摇了摇头,“今天不行,我要去旧书市场。”
“旧书市场?我陪你去啊!”
赵停书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
放学后,他们穿过弯弯绕绕的小巷,来到一家不起眼的书店。
书店老板显然认识赵停书,热情地招呼着,“小赵来啦?又要淘什么宝贝?”
赵停书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找到要买的书,回头发现文北晨躲在角落里翻一本泛黄的美女泳装写真。
“你喜欢?”
“没有没有。”文北晨慌张地将书藏在身后,目光游移,满脸心虚。
赵停书没再追问,只是付了钱,将淘到的几本辅导书塞入书包。
走出书店时暮色四合,文北晨一反常态,一路上异常安静,时不时偷瞄赵停书,像是要从他平静的脸上找出什么端倪。
“那个……”文北晨终于忍不住开口,“我就是随便翻翻。”
赵停书淡淡地嗯了一声。
“真的!”文北晨强调道,“我对那种书没兴趣。”
“知道了。”
文北晨快走两步,转身面对赵停书,倒退着走路,“不过人不风流枉少年,偶尔看看美女也没什么吧!赵停书,你有喜欢的女生吗?觉得我们班上谁漂亮?”
这个问题突兀又莫名其妙,赵停书停下脚步。秋风掠过,几片银杏叶旋转着落在他们之间。
“为什么问这个?”
“就是好奇。”文北晨转转眼睛,“啊对了,月末我要排练,不能补习了。”
“排练?”
“校庆晚会啊!你忘记了?”
(6)
校庆晚会的前一晚下了场大雪,礼堂里冷得不行,可当文北晨开口唱第一句时,整个场面都热了起来。
赵停书坐在靠走廊的位置,方便随时离开,不过他看了看节目表,决定还是看完文北晨的表演。
灯光落在舞台中央,文北晨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抱着吉他坐在高脚凳上。
他嗓音干净,带着一丝这个年纪少有的磁性。
赵停书看着台上那个被光芒笼罩的人,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文北晨起身鞠躬,视线终于捕捉到了角落里的赵停书,隔着人群,对他飞快地笑了一下,眨了眨眼。
那一瞬间,舞台的耀眼光环褪去,他又变回了那个熟悉的、有点痞气的文北晨。
赵停书下意识地挪开目光,感觉耳根有点发热。
晚会还在继续,赵停书起身从后门离开了礼堂。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让他清醒了不少。他站在屋檐下,心里有些说不清的烦乱。
“嘿!怎么溜了?”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赵停书回头,看见文北晨站在身后,“你怎么也出来了?”
“表演完了就没我事了,怪无聊的。一起走?”
赵停书点点头。
两个人并肩走在被雪覆盖的校园里,音乐声从远处传来,反而衬得世界越发寂静。
“我唱得怎么样?”文北晨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赵停书,语气里带着期待。
“还行。”
“只是还行?”文北晨夸张地叹了口气,“亏我练了那么久。”
赵停书沉默了一下,诚实道:“挺好听的。”
文北晨立刻又高兴起来,哼着刚才那首歌的调子。
再次走到岔路口,文北晨雀跃地挥了挥手,“明天见,赵老师。”
目送那个消失的身影,赵停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想起文北晨在台上寻找的目光,和在雪夜里哼歌的侧脸。
那天晚上,赵停书在做物理题时,破天荒地走了神。他再次想起文北晨,这几个月来那个聒噪的少年如何一点点进入他的世界。
窗外又下雪了,覆盖了城市的喧嚣。
赵停书放下笔,第一次意识到,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7)
眨眼之间,又是几个月过去,班级组织去郊游。
赵停书本来不打算参加,但文北晨软磨硬泡,他只好妥协。
大巴车上,文北晨和赵停书坐到了一起。车开半路,同学们开始玩游戏唱歌,喧嚣声中,文北晨却靠在赵停书肩上睡着了。
赵停书僵着身体,不敢动弹。阳光透过车窗,在文北晨脸上投下长长的睫毛阴影。他的呼吸轻柔地拂过赵停书的颈侧,痒痒的。
赵停书轻轻调整姿势,让文北晨靠得更舒服些。
车窗外,春日的阳光洒在刚发芽的树枝上,好似一切都刚刚开始。
如果一切到此为止就好了,那么这个故事就是青涩又甜蜜的。
直到现在,赵停书还记得那场车祸,大巴车与一辆货车发生擦碰,在路边侧翻,没有人去世,但是不少人受了伤。
赵停书去医院看望文北晨,他的右腿包裹着绷带,脸色苍白地靠在床头,往日里神采飞扬的眼睛黯淡颓然。
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文北晨的父母低声交谈着什么……
“那边的医疗条件更好……”
“只是这样一来,学业怎么办?”
“先治伤要紧,落下功课可以再补……”
(8)
文北晨一声不吭地转了院,赵停书隔天再去,只剩空荡荡的病床。
之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有人说他去了国外治疗,也有人说在隔壁城市见过他。
没有告别,就像他突兀地闯入赵停书的生活一样,他的离开也同样干脆。
高中毕业,赵停书顺利进入了华大,考研读博,找了一份好工作。
某个初夏的傍晚,他路过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
霓虹闪烁,喧哗热闹,他步履匆匆,正要穿过汹涌的人潮,目光却被广场中央巨幅屏幕上的画面吸引了。
那是一个时下正火的选秀节目,舞台上的人抱着吉他,坐在高脚凳上,灯光将他整个人笼罩。
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五官更加俊朗,眉眼间多了几分沉稳,但那双眼睛,笑起来时,依旧有着记忆中的光彩。
那人拨动弦,唱起歌,唱到懵懂的初见,唱到补习时昏黄的余晖,唱到共用一把伞的雨夜,唱到雪地里并肩走过的寂静,也唱到猝不及防的分离和多年未曾说口的遗憾。
最后他站起来,拿起话筒,对观众鞠了个躬,“刚才这首歌是我自己写的。写给一个曾经喜欢的人,只是后来我出了意外,没机会唱给他听,所以趁着这次机会……”
曾经吗?赵停书转身走开,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有释然,有怅惘,或许还有失落。
城市的夜风拂过他的衣角,带来远处模糊的音乐声。
那个曾经在舞台上对他眨眼、聒噪又灿烂的少年,终于回到了属于他的聚光灯下。
这样很好,他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他早已汇入人群,不见踪影……